“我听过老吕库古的发言,这老汉并非十恶不赦,而是个被深深误解之人,我甚至能感受他的无奈和悔意。”我环顾四野,见厂区碉楼林立,显得异常坚固,各种角度密布,便来了些底气,道:“这种地势,换做全盛时期的我们,也容易遭人伏击,且摸不着头脑。”
“你想在此干掉那只万渊鬼?哪来的底气?就凭你我这种残破之躯?”
“当然能遇不上自然是最好的,倘若狭路相逢再没有战场比这里更合适。我想从黄金屋逃生的人马,包括蟊贼们,大抵都会发现这里并慢慢汇聚过来。”
“真那样就糟透了,到时利刃就不知该指向谁了。不论世界之子还是公羊,包括那群douche,都自视极高,他们不会听从你这来历不明的獍行指挥。”女招待叹了口气,用力搂了搂我,道:“但我相信你是天选之人,又是权柄者,更是带领我们大破雷音瓮的前女魔。”
正在此时,头顶某处传来声破风的口哨,我仰头去寻,很快见到一个瘦子正站在某段铁梯前焦虑挥手。那里漆黑一片,显然迷失的兰开斯特都躲在其中。
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出来接应?我很快见到了答案,同时柳眉也蹙紧成团。范胖面白如纸遍体鳞伤,已经人事不省侧倒在地,口吐白沫翻着白眼。
“逃出黄金屋时他尚且还能走几步,下到厂区后便轰然倒下,再没醒过。”Alex将手一摊,叹道:“我打阴沟出来见到了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到楼上。”
“吸毒胖子这样有多久了?”提灯丧妇挥挥手让人都闪开,掏出博尔顿的水果刀割开浸透黑血的蓝衬衫,胖子身上有无数道血口,最严重一处在左肋下,似乎是被猛兽给啃了。
“一小时左右吧,”Alex目光呆滞地望着马洛,说:“我本以为他是累了,睡上一觉很快就能起来,就像在底庭串魂那样。但丝毫动静都没有,老实说我什么办法都使尽了。”
“吕库古小姐,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将镜灯和医疗包都留下。”露娜神情凝重,显然远非法国小青年所料想的,她嘴里絮絮叨叨,当所有人离开后,沉重地合上了铁门。
“老范福大命大耳朵大,不会出事的,”Alex故作轻松地撑了个懒腰,将双臂缠上我的腰肢,我们三人倚在铁栏上,望着这片辽阔的泥地,不由唏嘘。他不管我俩想不想抽烟,点起三支短雪茄提过来,说:“如果有月光,这里倒是很有西撒哈拉沙漠孤山洞窟的情调。”
“你适才不是急着找她吗?现在人站你跟前了,怎么什么都不说?”老马缩着脖子,问。
“还说什么呢,早就没了情绪,现在我脑子都被这天杀的胖子填满,就等着听结果。”
铁门吱啦一声被拉开,女招待探头张望片刻,我正在想丧妇再怎么能耐也没这么快完事,果然,她向马洛招招手,示意他进屋去帮忙。但冲着面色,显然比起之前好了许多。当望见这种表情,我倒悬之心放下了。当俩人消失在门的彼端,Alex明显话多了起来。
“你骑着的牝马呢?后来颠哪去了?”我瞪了他一眼,问:“你就这样任它被追杀?”
“跑半道制势见你没了,就颠我下来回去找寻,我借势滚入沟中,很快被冲到了下水道里。你先别插嘴,且听我说,我见到那个黑长发的獍行了!”也许是感悟到胖子还救得回来,他的神情顿时变得轻缓,故作神秘地说:“你可知她真实身份是谁?她就是我自己啊!”
“你与她之间对过话?究竟都说了什么?”所谓的安娜就象个哑巴,打照面就从不开口,我很好奇这个女人能说出些什么来,又是操着哪国语言。
“还记得在底庭大战她夺路而逃时,不是说过一句含糊的话,天脸?其实完整的句子是,老天,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四人陷入了其他麻烦,身中闻所未闻的妖法,被互换了躯壳。我们几天前见到她时,恰逢未来的我第一次被困,这之间她们一行人出国了十多天,重新回到美国寻求帮助,并找到了未来的胖子和眼镜。”Alex脸上带着无限神往的笑容,道:“我很想抱抱她,但被拒绝了,她说不同时空肢体相互接触,将会吞噬去对方。我从没想过,居然还能自己与自己对话,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无知的人是多么幸福啊,倘若他体验到我哪怕百分之一的异世界经历,根本笑不出来。
“起初见我不信,她说未来会验证所有,明年的四月,将在芝加哥发生一场车祸,那会是有史以来第一宗灵魂互换的例案,总之咱们拭目以待好了。”
“你好捞偏门,就没问问她该买哪支股票?乐透双色球彩号?或拳王争霸赛该押宝谁?那么,安娜究竟长啥样?”我指了指自己,道:“我同样也见到了艾卡,她正是我自己。”
一番核对下来,他也没看清对方实际样貌,只是团散着微光的朦胧轮廓。这组未来的我们,果然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历程里,头脑中丝毫没有我们当下的记忆,在身中妖法后不得不求助他人,才被开启了这段遗失的破碎记忆。甚至,他俩与范胖四眼间也是互不认识的。至于车票和沾满污血的黑西装,是艾卡的外套。那座与吕库古公馆造型相似的品字形老宅,正位于越南的某座小城山上。他与安娜一直聊到对方离开为止,虽然很尽兴,但对方丝毫不愿多谈自己,并对所有将要发生的事缄口不提,理由与我遭遇的一样。
“我见到的那位自称天竺菊,你的那位又叫什么?”我撇撇嘴,无不遗憾地唉叹:“可惜她带给我的是个糟到无法再糟的预言,Alex,我将很快死于今天早晨。”
“她说她叫醉蝶花,倒有提到一说,但那就是句语焉不详的废话,她说今天的幸运星是我而不是你,我即将成为关键。这件事适才老马也对我说了,”他显然还未从亢奋中恢复过来,依旧显得很乐观,道:“我从不相信有关预言的说辞,预言只要被提及自然就会破产。你来看,按照逻辑,只要躲开上午九点半这一时段就能逃过死神狙杀。可实际,老范现在这样,咱们总不见得丢下他自己跑路吧。期间一定会被横生的各种事拦下脚步,因此必然将挨到这个关键点才能离开。醉蝶花既然那么说了,肯定有她的道理,总之你死不了。”
铁门被挪开一条缝,有对鸡爪在招呼我们进去,那是马洛。当我们回到密室时,范胖已经醒了,他正默默地听着女招待的描述,见到我后开口的第一句便是:
狄奥多雷不可能会是万渊鬼,他应该属于其他的至高恶鬼才对!
万渊鬼到底是不是马特提利?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没有定数,就连小“老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总之是一种实力超强的邪灵,不亚于鬼中之王。当初横皇被逼到绝境,见到我化身天音炮不停追杀,气得破口大骂,他是这么说的:
“我还当你是天女下凡,原来是只比我丑陋百倍的马特提利,老子真是拙眼昏花,竟然将弑魔看成天仙美女,营建天穹花祭坛的末裔,竟以自己长眠的沉湖造就出一只千年宿敌。”
“我记得这事,当时我就在现场,”女招待点了点头,道:“只是被揍得有些神志不清。”
“好了,咱们翻篇进入嚣尘之海,你与小苍兰穿过双耳洞穴,当来到无人山庄见到肖像画时,老吕库古又是怎么对你说的?”范胖抱着伤处龇牙咧嘴,但仍压抑不住一丝得意,笑了:“老范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将你们描述的各种细节咀嚼一遍,品出新意来。”
那时的人像画说,他已派人在欧洲处决了两只马特提利,如果在现实中遇见,不论付出多大牺牲,必须狠下心来荡除干净。因为不论万渊鬼还是马特提利,都是他们的宿敌。
“所以,狄奥多雷怎可能会是万渊鬼呢?吕库古家族本有着末裔的血脉,它是两者的千年宿敌,逻辑连不起来呢。这个道理就像白人无法变为黑人如此简单!”胖子掐灭烟蒂,抱着脑袋叫道:“在昏厥中,我反反复复在琢磨这事,当然还有其他许多烂事,你们觉得呢?”
“把两部数码相机都提给我,另外我需要光。”瘦子一听即将进入他们阴谋论者最热衷的桥段,激动得差点背过气去,慌忙跑到背包前倒腾起来,道:“我或许已解开阴宅之谜了。”
“这种事,我看还是等我们老大到了后再定思量吧,以你们的专业性。。。”
“嘿嘿,不必啦,这种小事哪犯得着劳他老人家大驾,咱们自己就能分析出来。”Alex颟顸又骄横地一口拒绝,扭过脸继续参加进激烈讨论之中。
女招待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双手无措地摆弄着破裙下摆,显得很是尴尬,这就是愣头青没有情商的体现。他说话从不考虑他人,口吻冲得很,过去我也常被气到不行。此时此刻的露娜孜然一身,身边连半个自己人都没有,与之前的情形云泥之差。
见她面色越来越难看,我挪到露娜身旁,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被她一把拖住腕子。女招待朝铁门外挤挤眼,示意陪她出去。
“很抱歉,我那个完美丈夫常不说人话,但他没有坏心的,回头我好好骂他给你消气。”
“我这把岁数,说句不好听的,生都能生得下他,又怎会与小孩怄气呢?你想多了。”她叹了口气,双目眺望着远方。
“我明白了,不过博尔顿大致在什么方向?你心中有谱吗?或者咱们下去随意找?”我恍然大悟,她多次不忘提小“老汉”,显然是归队心切。毕竟年龄摆在那,她与我们有代沟。
“老大当然必须得找,但我喊你出来的原因,并不是谈这些,下去走走也不错,咱们两不耽误好了。”女招待就近找来条铁棍充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开始下铁梯。她想说的原来不是找老贼?那会是什么?揣着一肚子纳闷,我尾随其后缓缓下梯。
“我是想说吸毒胖子的事,表面看都是些外伤,我已稍加处理了,保险些最多出去后上趟医院。但左肋下的毒咬,我处理不了,任何医师都无能为力,宿毒已侵入他血液了。”
“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回光返照?这不可能!否则如何解释十年后他依旧活着?”闻讯我不由大惊,忙抓住露娜的胳臂,追问起来:“那该怎么办?他会死吗?”
“我不知道,这类事很不好说,完全看他体质了。我见过身中宿毒的世界之子,熬了十多年才痛苦死去,最终出殡时已没了人躯,全身纤维化了。肋下的牙印,咬他的正是那匹烈马,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因太过惊惧而吞咽了记忆。”
我愣在当场,再也挪不动步子,见她望着我,忙拖起她胳臂,想要立即找到博尔顿。我将死于九点半,这点显然必将应验,这正是Alex所说的,会冒出许多横生之事阻挡脚步!
“刚才的辩驳,我大致都听了,真相往往不是你们所猜的那样。虽然我很少看连续剧,对空间什么的一窍不通,但那四名獍行表面看似你们自己,然而却是陌生人。这也预示出,你们将终结,她们将重生。”她摆摆手,长久凝视着我,叹道:“我之所以想等老大到场,主要也是谈这事。吕库古小姐,你要加倍努力了,早日当上獍行们的踏星者。那些贼娘们需要一个正派的大团长领导,才能重返暗世界。只有进入至高层,吸毒胖子或许才能有转机。”
正待辩驳,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显然牝马大难不死,悠悠然折回来了。我顿时产生灵感,问女招待说:“你不是受过兽灵转移吗?能否通马语?没准问问制势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如此也办不到,而且马儿呢?”露娜对我做了个噤声,加快脚步来到空旷的泥地上,极目远眺。我也紧追出去环顾四周,依旧是山风席卷空空荡荡,制势连影子都望不见。
虽则如此,但耳旁的马蹄声越发响亮,已逐渐逼近我们。
“在空中!”露娜失声尖叫,手指头顶,浑身战栗不已。
据地二十米之上,制势像只蝙蝠般倒悬在洞顶,有个凶神恶煞骑在其上,正发出连连阴笑。这个家伙正是万渊鬼狄奥多雷,他已找回了被啃掉的脑袋,此刻昂着头颅,目空一切地扫视着脚下的猎物——奄奄一息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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