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嚣尘之海的悬崖前,望着那笔直的绝壁,不由花了很大气力才爬入水洞。我大声呼唤却无人应答,于是只得俯下身来,跳下池子潜泳过去,当回到两块光秃秃的石榻前张望,方才明白这已是座阒寂无人的废巢,一切已成往昔。
铺就的干海藻被风吹落在地,初生的水兰阴草肆意地爬满石隙,长叹一声,我就着这堆破烂躺下,又揉了揉眼,不知真实与虚幻,会否有另一个我像以往那般忽然出现在水洞口。满眼的蜿蜒曲折,一切如故,凄凉地就像永无止尽的噩梦,比死还要绝望。
就这样合眼又睁开,我便望见一片卵石和青苔,节瘤毕露的山石盘根错节,在这荒凉芜秽的洞窟背后,依稀有些熔柱。这是在哪?我只感到胸口如火烤般沸腾,嗓子眼里一甜,撑起身便干呕,当吐出淤积的稠血,人才稍微清爽些。很快在视野中,出现了几条身影。他们分别是兰开斯特兄弟三人,拳王保镖以及铁布利希唯一幸存的女佣兵。
“你终于醒了,起来走几步如何?”Alex托住我胳臂,招呼拳王上前,将我驮到背上。
“我是不是之前曾清醒过?我分明记得,似乎见到你与那只万渊鬼站着对峙,现在是什么情况?人都上哪去了?”我环顾四周,见那女兵站在跟前,问:“抱歉,你是谁?”
“闪灵已经走了,其余人也在半小时前撤离了,你不记得我?我是查理,你也可以管我叫小樱桃。”她并不计较我口吻生硬,指了指自己说:“我见你的哥们都是男人,倘若出去还穿着这身破烂容易招来麻烦。我稍微体面些,可以帮衬买些衣物什么的。另外我听这个胖子说,他们要去夏洛特,我们自由宪兵在阿什维尔有安全屋,正好可以搭顺风车。”
我扫了一眼兰开斯特兄弟,四人里三个都身着蝴蝶会黄色工装,只有范斯因体型过大仍穿着破衣烂衫。若连体工装干净些也就罢了,可每件都浸透血污,真走在大街上,立即就会被巡逻警车盯上。不得不说,女兵毕竟心细,考虑问题还是挺周全的。
“这果然是帮无情无义之人哪,”我根本不在乎她是谁,下地走了两步,勉强支撑得住,就是气虚些。想着我探向内衣,见博尔顿开出的支票还在,不由破涕为笑,道:“还好支票没被人扒走,这也算是血汗钱哪,不知能否兑现。对了,现在是几点?”
“咱们好几万人的大组织,还能出尔反尔干下作事?又不是什么大钱,区区两万bucks而已!”拳王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拍了拍胸脯说:“你不仅没眼界,还是个女穷鬼。这样好了,一会儿路过柳条镇,我帮你去兑换成现金,这下满意了?现在是九点零五分。”
“你刚才确实曾清醒过,但并不是你自己,这件事你也许会很意外,但不啻是个好消息。”老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我们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你惦记在心的小苍兰,她还活着,正因为她的缘故,闪灵才大败而逃,得以换来众人平安的局面。”
事实真像眼镜说的那样吗?当小傻妞再度昏厥过去后,范胖敏锐地指出,待她醒来,我们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她这个结果。他是完整听完异世界历险全部经过的人,刚才的雷音瓮女魔,绝不是被困吕库古山庄那时,而是远远早于闯入双耳洞窟前,镜像世界里时间是被抽乱的,她只是在无意中发出讯息。关键就在于,她并不知道自己真名实姓这一点。
“你刚才提到了查理?你所说的那个女兵?”迪伦搁下杯子,探前一步发问。
“是的,这就是我邀你坐下一起听的原因,相信你会十分感兴趣。”Micheal微微一笑,道:“我刚听闻时,也很是吃惊。”
“有关她的事往后再说,在逃离矿场期间,她只是个同行者。”我点燃一支Weed,抽了几口,叹道:“如果没有其他想问的,那么我继续,以林锐的角度来说完此事。”
原本以为交情够铁的几个人也同样离开了,正直者得跟着尤比西奥回去交接清楚,女招待脚伤严重必须立即就医。剩下一匹牝马,死活不肯跟人走,正在河滩前漫步。我上前安抚它,仔细查看下,见小拽女的伤势大多集中在板肋和脖子下,虽淌了一地污血,但并不严重,只是外伤较多罢了。所幸的是,四蹄仍很强健,马一旦伤了脚筋基本就算废了。
看着制势我是愁白了头,它不是小猫小狗便于携带,而是体型大过普通马匹一倍有余的千里赤兔,人家圣维塔莱将其赠送给我,是出于牝马只侍主人的特殊个性。可我是个漂泊不定的在逃犯,要如何来安置它?即便不是这种身份,北卡也不是德州或犹他小镇,能像个牛仔骑着大马进市区上高速,走半道就会被人围观,影响面实在是太大。
“没关系,老子就住在附近的乡下地方,加油站背后整片林子都是私产,你信得过,我就代为照料它好了。”裘萨克抡着胳臂,拉住马缰牵上就走,道:“我很喜欢马,空地上也养着几匹,上次被逼急了才出手揍它。它有些怕我,不过这样挺好,至少服管不会乱尥蹶子。”
见一切分配停当,再无后顾之忧,众人收拾完行囊便立即动身,趟过河床迈入层层叠叠的废矿场,身后的溶洞窟开始变得窄细。我最后回头扫了一眼,期盼生死不明的稻草男孩能再度出现,然而除了潺潺流水,什么都是死去的。眼前的这些人与我不同,对修士没任何感情,哪怕是兰开斯特兄弟,也不过将他当成同等身份的刑徒,断不肯重蹈覆辙回黄金屋搜找。
拳王保镖见我一步三回头,便问是不是在担心修士,随后给我解说起毫无概念的黄金屋。水银心瓣分为星门、首卧以及飞檐三块地带,总面积约在两英里上下。死于铁仙女大战的人约摸有三十余人,随着阴气荼毒,它们最终都将化为碎颅者。若只凭着我们这点人马重投险地,不过是在白白送死,这需要有类似圣维塔莱那种专业队伍才行。在之前我昏迷期间,博尔顿和尤比西奥已商量决定,为掩盖所有踪迹,清场工作最迟将在两周后开始。换言之,暗世界的人马必将重新回来,将所有尸骨铁仙女毁灭,哪怕铜衣弹夹也不会遗漏半颗。
至于修士,拳王说由头至尾他都未在人群中见到,甚至他一度以为稻草男孩紧紧跟在我身旁,甚至都没进过黄金屋。除了他其余人也同样没瞧见。因此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生还是死?谁都不知道。倘若修士命格够硬,必将吉人天下。
我们很快越过那台606公路的无敌铁牛,开始迈入不死鸟的基础设施内。这部分地底建筑显然比起废厂区更毁败,没准便是最早的奥地利商人营建的厂区。整片地界,是以一座坚固得形同碉堡般的三层楼房为主扩展开的,之前的面罩蟊贼们,就曾站立在楼宇前的空地上。此处因为是必经要道,所以前后两拨人都打此经过,留下了满地纷乱的脚印,混杂在一起,很难分辨是他们还是我们的人。我喝止住开道的光头,分别指向三个方向,要他们留意。
这是因为,当脚印越过这座主楼,便开始分出三组,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亦表明,或许他们不识路,既不懂水经学也不会听风术,因而分道各自找出路。话未说完,就被马洛否决。他说观察那群人的举止,着实比自己更老道,岂能连野外求生都不懂?而且别忘了,他们全都是搞异端邪说的高手,不论经历还是眼界,都远远高出我们一大截。
而令他最困惑的是,起先那些蟊贼为何停着不走?那时身后并没有狄奥多雷追赶,他们有着宽裕的时间厘清出路。若是打算擒住我,完全可以选择在洞外再搞场伏击,断不会聚成一圈彼此吸烟。种种举止,皆表明发现了问题,而站在此地商量对策罢了。
裘萨克摸了摸乱须,默默点头,他指着泥地间三十多棵烟蒂,表示自己赞同眼镜的推测。
“要不这样,虽然你差点死掉,咱们姑且还是当成九点半你会出意外好了。有句话我刚才忘了提,闪灵离去前,曾留下一句怪话,他似乎觉得咱们无法活着离去。”Alex朝碉楼努努嘴,示意我跟他上去,道:“咱们索性在这多停留一阵,上至高点可以看得更多,这片山窟是个笔直的水域,将当下疑虑一点点厘清,也省得像没头苍蝇遭人暗算。”
范胖将背囊在原地搁下,推着我双肩就往楼宇过去,边走边说:“我后来又整理过那位天竺菊说的话,没准大家误解了其中的含义,你认为有没有可能?”
“怎么讲?”我见这个胖子眼轮飞转,便明白他又开始思绪飞扬,便急切地问。
“就是‘早晨,你将会死去。’这句话。它里头包含了模糊不清,以及你没听见的部分。但如果按照人的常理,通常不会这么说,盖棺定论直接告诉你会死于早晨足矣,为何要啰里八嗦讲许多?这最后未听明白的话,或许会是‘若要怎么怎么做,或是等到一个什么时机,如此这般你才不会死去’呢?我觉得恰恰是最重要的这层意思,被你们误解了。”
我刚想往下问,便听得背后咋咋呼呼传来喧闹,回头去看,拳王捏着拳头大踏步走来。他一把将法国小青年和胖子从我身旁拖开,指着建筑的铁门大铜锁嚷嚷:“就你,还有你?你们上去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要看也得我来看。而且,这底楼上着锁哪,你们中哪个能拽得开?给老子滚蛋,按脚印往两个方向淌水过去找,十分钟后再回来这里汇总所见。”
俩人见这个铁塔般的莽汉口吻不容商量,只得强压下火气不情不愿离开了。裘萨克将胳臂往我腋窝一掏,拖着拉到铁门前。他抓住铜锁发一声喊,竟生生将好几股铁链扯断,随后闷声不响地踢开锈门,很快清理出一条走道来。
“你不能老这么粗鲁,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怎知他们开不了这道锁?我那个完美丈夫本就是撬锁高手。”被人坏了心情,我也很不痛快,但见狂汉天生神力,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家伙绝没在故意卖弄,这种破门入室对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虽如此,我总得抱怨几句。
“撬锁也得要有工具,你空手开个锁我看看。任由这几个败类窜进黑巷对你动手动脚?我可不会惯着他们。”他像拽小鸡般捏住我手腕往上拖,道:“这上头还有好几道铁栏栅呢。”
“你到底算我什么人?我和自家兄弟打情骂俏干你屁事?也要你来管?老娘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你还想支配我?别忘了,那是我合法丈夫!”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暗暗骂道。
“我也是你的朋友。听着,不久前头目发来夜风脉冲,说他们到达了一个水门,那里可能是个码头,”拳王丝毫不在意,弯下身替我拍打膝头灰土,说:“我们世界之子伤亡十之八九,送进来十一名黑寡妇只能活着出去两个,其他人都带着伤,只有我毫发无损。留下陪你们走完是我自己提出的,另外也是博尔顿的意思,这样是有意义的,一会儿你就能看到。”
见他面色肃穆,不太像是故作威严,我只得闭上嘴跟他爬楼。果不其然,沿途被各道铁栅门锁着,裘萨克就靠着那双臂膀一一拽开,就跟拉橱门般轻松。若是Alex那套工具没损毁,想要上顶层至少耗时十几分钟,而我与这狂汉,仅仅花了三分钟便来到了露台前。
“我的天哪,你这对到底是什么铁爪?简直比再生侠都厉害,难怪弥利耶谁都不服,只对你服服帖帖的。”见他正抡着胳臂又打算拆锁,我不由微笑着推了他一把,寻蛮汉开心道:“勿忘我姐妹也算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像你这种色字写在脸上的大汉为何总想拧死她?”
“正因为她不是千里挑一而是百里挑一,没什么可稀罕,这种样貌的在咱们世界之子里大有人在。另外她的脸型我看了就来气,这是个不折不扣的bitch,想杀她的人一大把。你大概以为老子混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吧,不怕你笑话,我老妈就是千里挑一的标致美人。”
裘萨克说着,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打自己驾照后翻到张小照片,提将过来。
“这个女人是你妈?”我只望了一眼,不由浑身一凛,相片上的女子简直貌若天人,眉宇间和弥利耶有些神似,这般的绝色,说是与面前这只猪头是母子关系,实在叫人匪夷。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吕库古小姐。”他伸手要回皮夹,重新揣进裤兜,从鼻子轻哼一声,道:“所以,丫别总是以貌取人,你自己就是个乡下妞,凭什么瞧不起乡下人?”
“你老妈也是世界之子吗?”我扶着他肩头,尴尬起来:“对不起,我不该老取笑你。”
“我曾说过,像我这种人你讥笑我不放在心上,你感激涕零我也不当回事,道歉就免了。你觉得如何?谈谈真实看法。”壮汉嘿嘿一笑,团起手望定我。
“我简直是难以想象,可能你占她遗传基因较少吧,原本我以为你老妈也是膀大腰圆,就像正直者那种体格。”我指了指他裤兜,问:“我想,你贴身带着小照片,应该是以拥有这么漂亮的老妈而深感自豪吧?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我倒很想上你那加油站去实地看看。”
“我爸是个货卡司机,她是小诊所里的护士,他俩什么组织都不是,只是普通人。我老爸孔武有力,喜好酗酒、打群架、嗑药、随地大小便、还爱赌博,什么优点都没有。但是这么烂的一个老家伙,却从小到大没揍过我,甚至在我面前避免吐粗口,后来有一次与人上山打猎,被枪误伤挂了。”壮汉耸耸肩,颇不自然地讪笑:“而在这之前,她早跟人私奔跑了,我浑身的鞭痕,还有脸上的刀疤,就是她所说的母爱!”
1969年10月4号,拳王裘萨克出生于北卡yancey country(扬西县)埃及村的金波格利县立医院,从小体弱多病,与日后体格魁梧完全无法联系起来。他这位貌若天仙的美女老妈,是他爸有次见义勇为制服银行抢匪才保住命的,因此投桃报李嫁给货卡司机为妻。她曾不止一次对别人说,自己的丈夫给人强烈的安全感,是电影里那种侠盗般的好汉。
也许是因长期跑车在外令人感到生活乏味,仅仅只过了四年,年轻的妻子再也耐不住寂寞,于是裘萨克家周围陌生男人纷纷开始探头探脑。哪怕是出门上趟超市,年幼的他都会坐在陌生人家里地板上堆积木,听着隔壁房里传来的粗喘声。渐渐地,这种地点变得越来越多样,剧场里、体育场钢架下、嘉年华派对上、露天电影停车场外。随着拳王逐渐长大,这个女人越发大胆且奔放地沉醉在欲海中难以自拔。
无可置疑地,她并不嫌弃自己的丈夫,但唯独此人无法给予其激情,后来医生经过SAST测试诊断,这是一种叫做性上瘾的病症,内分泌极度不正常,欲念比常人强了几十倍。当知道自己妻子是十分少有的患者,货卡司机只得每天装聋作哑,甚至容忍别人半夜爬上自家的沙发。一旦俩人餐桌前对视,年轻妻子便涕泪直下,请他放自己重投自由的蓝天之下。
货卡司机本就怀着奇耻大辱,见自己妻子如此绝情,不由勃然大怒开始跑红眼长途,越发不肯回家了。于是年幼的裘萨克成了出气筒,这个美丽老妈不仅自己亲自动手,甚至还会让自己勾搭的男人也来取乐,这种暴行持续了两年,直至最后,逼着货卡司机签下离婚协议。
“原来,你讨厌勿忘我那种脸型是这个原因,那么,你恨不恨她?”我长叹一声,将臂弯架上了他粗壮的脖颈,困惑地问:“但我不明白,既然你自幼是看惯美女的,为什么会对我产生兴趣?我只是身中妖法幻化成这副模样,同样一脸刻薄寡恩相,性格可能比谁都差。”
“你还没来不及长大,头脑里就只有爱恨,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孩子别过问父母,父母也别干涉孩子,各人过各人的生活。我们这代人如野草般散漫长大,再过几年也将步入中年,所以逐渐看通透了,情绪反倒没你那么激烈。”他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我的双手握住,道:“其实,再美的女人也都是吃喝拉撒的凡物,你见过遛冰后呕吐不休的女人吗?还有那种一醉酒就屎尿拉裤裆的女人?正因为我见得太多,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神秘,但你是不同的。”
“你别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望着这种直勾勾的眼神,我不由打了寒颤,慌忙解说起来:“我不是学生妹,今年老娘都二十二了,只是东亚人长相偏幼齿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