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蜷着身体,伸手掀开床帐,朝窗外看去。
廊下灯笼依旧照着,驱散了一片漆黑。
打更声响,五更天。
难得这么早醒。
纵然盖了厚厚的被子,上面搭着大氅,依旧冷得手脚冰凉,好似掉进冰窖,那股子冷气从骨缝沁入内里,催得五脏六腑淬出寒气,朝周身四散。
“唉......”她叹了口气,微微侧躺,望着那灯笼出神。直等到天色青灰,昏黄明火渐渐失了强势的光。
抄起床侧的小袄,快速披在肩头,随后下床拉出箱子,翻出浅灰色的棉袍,不见暖和,又在外套了白色羊裘。
拉开房门踏步而出,倒吓了小厮一跳。
“裴......裴大人!”那小厮正仰头打着哈欠,见顾七出来,吓得后撤两步,扶着扫把鞠了一躬。
“嗯。”她背过手,在廊下静静站着。夜里不得安睡,虽头脑昏沉,却丝毫没有困意。冷风袭来,更让人清醒不少。
庆瑜端着热水从后院拐过来,远远见顾七站在廊下,快步上前,笑道:“大人起得好早,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有劳。”
她淡淡应了一声,待洗漱完毕,要了壶清茶。
热气蒸腾,茶香四溢。
冰凉指尖轻轻触着茶盏,即便烫得生疼,也无比贪恋这股温暖。
“咳咳......”听到闷闷的咳嗽声,好似嗓子里存了浓痰,喉咙咕噜作响,最终一声,“啐......唉......”
顾七忙倒了一盏热茶,走到廊下,恰见薛沛林扶着柱子擦嘴。
“薛大人,”她挂着淡淡笑意,凑到跟前道,“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多谢。”薛沛林双手接过,含住一口水,仰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片刻后吐了出去。随后将剩下的茶水缓缓饮下,待递还空盏时,笑道:“今儿倒起得早,可是有什么安排?”
“嗯。”顾七攥着茶盏,眼下泛着淡淡乌青,眸子却熠熠发光,“打算去郢江上游看看。”
“也好,”薛沛林捶了捶发酸的腰,叹了一声,“如今银钱进账出账,各账房记得混乱,老夫今儿得捋捋账,便不能同你一起去了。”
“薛大人辛苦了。”
待用过早膳,便套了车直奔郢江。
“其实你不必如此,”顾七坐在车中,看着旁边端坐的苏铠,不由得笑出声来,“如今我已安全抵达荼州,你的任务便已经结束了。留你,不过是想让你多休息两天,缓一缓身心疲累。”
苏铠双手攥拳,拘谨地抵在腿上。杂乱粗眉尽显少年野性,澄澄虎目似荡着朝阳,只是这焦黄的脸,总是用力板着,像极了小狮子,努力将自己伪装成草原霸主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强压住慌乱心跳,身子绷得直挺,尽量让自己目不斜视:“苏铠在一天,便要保护大人一天。”
“谢了。”顾七拍了拍苏铠的肩膀,随后双手交叠,闭眼小憩。
伴着“吱呀呀”的声响,昏昏欲睡之际,车停了下来。
沿着庄地走到郢江上游,见李景浩站在边上,正指手画脚说着什么。走近寒暄两句,便沿着郢江看了起来。
高高的河堤已建了小一半,远远望着,人头攒动,围着河堤忙来忙去。顾七面露欣慰,不禁夸赞:“速度如此之快,可见你是用了心的。”
“下官谨记裴大人的教诲,”李景浩浅鞠一躬,白皙的脸褪去稚嫩,多了几分成长,干净的眸子里多了些坚定,“为这荼州百姓,万死......”
“行了,莫要说这等官话,”顾七抬起他的胳膊,笑道,“只要是一心为民,在哪都是好的。”
“是。”李景浩直起身,又引着她继续朝远处走了走。
终究是个没有城府的人,竟连这弦外之音都听不出。
顾七面露无奈,沉沉笑了两声不再多言。只盼着自己举荐之后,他能秉守初衷,莫要被利益熏黑了心。
沿着郢江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见着一个身影,正卖力地挖着塘。
顾七顿住脚,紧张起来。
杨盛的死,多少同自己有关联。若当时坚持惩治两个凶徒,也不至于有后来的事情。
“怎么了大人?”李景浩不明所以,顺着视线朝前望。
她鼓了鼓勇气,催着自己朝前迈步,走到跟前,轻道了一声:“杨义。”
那人怔住,脚趾朝污泥里深扎了几分,随后缓缓抬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平日里积极干活的糙汉,受了伤眉头都不皱一下,如今却红了眼眶,迅速聚起泪来。他紧攥着锄头,委屈的唇角颤抖,喉咙涌出一声“大人”,顿时泪眼滂沱!
李景浩欲上前劝慰,却听到身侧的人,也在断续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