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其实很小,只是个小坡,但密植各种梅花,山下有着游廊,游廊外栽种着红梅和白梅相交杂着开了不少,风神绰约,清香怡人。
前些日子才下过雪,山上专门留着干净的积雪给贵人赏,萧偃让内侍们在山下游廊里煮着茶水等候,他自己一个人只说要散散心,慢慢沿着扫得干净的山径走去。
巫妖说话了:“这花居然能在寒冬开放。”他所在的国度,却无此花,冬日开放的花也有,譬如水仙,但娇嫩低矮,确不如这枝头点点繁花,皎皎生光,如魔法将落下雪落片幻化为花朵,他自转化为巫妖后,习的都是寒冰系法术,在这阴寒的冬日雪地里,只觉得舒爽。
萧偃伸手折了一枝梅花拿在手里道:“嗯,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这是梅花。”
巫妖看到小小少年拥着宽松的裘袍,手指捏着一枝白梅站在花枝边上,垂睫看着那枝花不知在想着什么,乌鸦羽一般漆黑的长发只用缎巾束了额发,长发顺滑垂落在肩上,他有着挺直的鼻梁,细薄苍白的嘴唇,略见蹙拢的长眉几乎扫入鬓边,捏着梅枝的手指被花瓣一衬,透明似玉一般。
巫妖心里不由想着:原来这少年长得实在很不错,这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想来便是和以美貌著称的精灵或者人鱼站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
语声抑扬顿挫带着奇特的韵味,应该是在念诗?这诗和他来的国度的诗与歌也大不相同。而且,这少年心里并不高兴,从上梅山开始,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压抑,心事重重,虽然面上平静,丝毫不显。
只是一般少年,这个年纪应该还是跳脱好动的时候,这少年却性格沉稳,不苟言笑……
巫妖心中不由有些好奇这少年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一副样子了,但他本也是不爱多言之人,之前忽然见到这满山梅花点点簇拥在雪野乌枝,颇觉少见,才出言相询,因此也没有继续追根究底,只是也安静了下来。
萧偃一个人拿了那枝梅花,慢慢走到了山顶,又往下走了一段路,指了指小山下的院落:“到了。”
巫妖依言往下看去,看到山下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里头的行走的成人黑色短袍,腰间束着红色腰带,忙忙碌碌在院子里行走,并不会注意山上的梅花里有人,想来这里人迹罕至,甚至带了些荒凉。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列队站着一队一队的半大孩童,都垂手站着,脚上一个连一个锁着连锁,十分诡异。
但吸引巫妖的并不只是院子里的人。
“好重的怨气。”他看到了浓黑的怨气从那小院里翻滚着直冲天际,凝结成一团一团的烟雾,这是十分纯粹的怨恨,夹杂着恐惧、痛苦、哭泣、自厌以及那种渴望去死自毁自厌的怨。
这院子里……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怨气?
萧偃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简短回答了一句:“这是蚕室。”
神语只是简单直译,巫妖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简单重复了句:“养蚕的?”
萧偃没有进一步解释,但巫妖也已被那浓稠的怨气给完全吸引了注意力,这对于能量几乎枯竭的他来说,实在算是个好消息。
巫妖指挥少年:“再走近一些,靠近墙,我教你,在雪地上画一个魔法阵。”
萧偃缓缓沿着梅林往下走到了山墙外,寻了片洁白干净的新雪,缓缓蹲下去:“怎么画?”
巫妖道:“在雪地上就可以了。”
巫妖没说话,萧偃却他忽然感觉到了手指一凉,仿佛被什么玉一般冰冷光滑坚硬的东西握住了手,他整个人似被拢在了一个寒凉的怀抱中,手指犹如蜻蜓点水,翻飞轻点,被握着在雪地里画了个仿佛星状的图阵。
然后他指尖微微一痛,一点殷红血珠冒了出来,在图阵中央点了一点,整个符印犹如水面微澜,浮光闪烁,微微蓝光浮在了空气中,然后复又如同退潮一般波纹一波波扩散着消失。
胸口的金匣越发寒凉起来,指尖的伤口却飞快地愈合平复如初。
巫妖继续指示:“把我的魂匣放在最中央,然后,等一等。”
萧偃取下项链,放入了那符阵中,那金匣静静落在雪中,发出黯淡的金光。
他手按在冰冷的墙上,静静等着。
这里太近了,墙里传来细细地哭声,哀求声,声音稚嫩。
然后听到不耐烦的呼喝声,叱骂声,又有人拖着长长点名:“下一队,祁垣,霍三伢,刘狗旦,进房,刀子匠准备……”
萧偃忽然离开了那墙边,慢慢走到了梅林下,转过头来,专心看着那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