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亲王出宫的时候秦怀刚几步跟上了他:“王爷查问这么紧,难道昨夜小皇帝又出宫了?不会吧?真这样太后这次还没震怒,把我这禁军统领顺便杀了?”
萧冀看了他一眼:“八十军棍打完了?”
秦怀刚嬉皮笑脸:“打完了打完了!九门侍卫都看着打的,一棍没少!我这就滚出宫停职反省去了,王爷您有什么差使要属下去办吗?”
萧冀道:“我准备办场游猎,你去准备一下,在西山猎场做个驻跸方案,皇上也参加。”
秦怀刚嘿嘿一笑:“皇太后把小皇上当成个活龙似的,谁都不许亲近,严防死守只让皇上亲她一个,如今王爷您要带他打猎,孙太后能同意?”
萧冀没理他继续吩咐一旁跟着的总管:“去给安国公、欧阳驸马下个帖子,孤今晚请他们饮酒看戏。”
秦怀刚又在一旁道:“这大长公主嫁出去了,也有自己心思了呀,王爷,我觉得您还是别掺和的好,让大长公主自己和孙太后自己斗去,您以前都是从来哪边都不帮的,何必现在趟这浑水。”
萧冀翻身上马:“我帮皇上,天经地义,干活去,少废话。”
秦怀刚摸不着头脑,看萧冀已出宫去,连忙跟在后头也上了马,又问一旁这次跟着萧冀去江南的副将窦方:“王爷这是怎么了?从前不是王府大门一关,谁都不沾?”
窦方白了他一眼:“王爷放心你,把宫禁交给你,结果你却搞成这样。我要是你,现在就该跪在王府门口负荆请罪,再请王爷给你四十鞭子,你也就仗着王爷待下宽和罢了。”关于巫医的事,王爷已经下令封了口,绝对不许外泄,窦方作为那夜随侍,同样被那鬼蜮梦幻惊到了,皇上身边若是真有如此大巫,救人可以,杀人是不是也可以?
他如今非常理解王爷忽然对皇上的关注,毕竟之前王爷恐怕真的对小皇上太疏忽了!孙太后对小皇帝管得密不透风,谁对小皇帝亲近些都不行,王爷原本算是辅政亲王,却就没单独见过几次王爷,如今小皇帝身边忽然出现了这么个巫医,谁知道是祸是福?毕竟那可是天子,直接影响的是国运啊!
还不如当初王爷自己……窦方心下又冒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但又迅速扑灭,心下愤愤骂了某个叛国的曾经的兄弟几句,纵马跟上王爷。
秦怀刚稀里糊涂,却也只能按王爷的要求赶紧去办。
端亲王晚上果然和老安国公、驸马喝了一遍酒,一番笑眯眯的各种机锋猜谜试探后,欧阳驸马直截了当挑明了:“端王爷今日请我们,是为了皇上私自出宫的事情吧。王爷不必怀疑大长公主,我等原本闲时看花写诗,又有稚儿承欢膝下,哪有那些闲心去调唆皇上,大长公主为端王亲妹,您素知她性情,虽然聪慧,却也是不喜招惹是非,只想过自己日子的。绿杨庄一事,着实真的为凑巧,此事后我们也没有见过皇上。皇上当日到底如何出宫的,我等实在不知。”
端亲王沉默了,安国公在一旁看了也笑了:“老夫是被孙子拉下的水,说是和朋友订了包间喝酒,后来临时没去,酒馆把包间给了皇上,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就进去嚷嚷说他一个人要那么大包间做什么,一进去就看到了皇上。至于皇上怎么一个人出宫的,端王爷,宫卫全是您掌着的,老夫能插手?”
他喝了一杯酒,笑吟吟:“端王爷,我看皇上少年颖慧,孜孜求治,也很有主意,咱们还是顺其自然吧,毕竟忠君也是你我该做的,皇上总要亲政的。老夫身子都埋半截土了,也没什么野心,不过求得孩子一个平安富贵罢了。”
欧阳驸马给萧冀倒了杯酒:“大燕后继有人,你早有退居田园之意,如今皇上少年英明,岂不正好?若是其他人,我不劝他,王爷的话,大长公主却是深知你志不在权,如何倒是如
此忧心忡忡?”
端亲王欲言又止,一言难尽,只问他们:“既如此,你们看在国本面上,只与孤王说一句实话:你们可有安排巫者或是别的什么术师之类的人在皇上身侧?”
两人都有些悚然抬头看向端亲王,欧阳驸马是当真不解道:“我与大长公主绝对不曾行巫蛊之事,更不会推荐巫者术士等人到皇上身边。”
安国公心下却早听过祝如风说过皇上身上的蹊跷之处,那只神出鬼没会认人的黑猫,那把赠给甘汝林的样式诡异的双手巨剑,还有皇上每次出宫回宫,都不曾让祝如风接送。
他微微一笑:“老夫也不曾有安排,想来是皇上在宫中另有奇遇,端王,皇上福运深厚,自有天子气运在身,得道多助,你何必心忧?”
端亲王想了下道:“孤此次去江南一带巡检河道,路遇一些地方州县正发疫疾,便召集了太医良医,进行了集中控制和医治,耽搁了不少时间。待到当地瘟病得到控制后,孤又接到禁军统领送来的急报,道是皇太后一口咬定,安国公与大长公主教唆皇上微服出宫,悖逆无道,似又有废立之心。孤原本还要在地方多待些日子的,听说此事重大,又恐怕有什么内情,也不得不仓促启程回京。结果接近京畿约有三十里地之时,孤的侍卫开始接二连三有人发烧,之后孤王也发烧了,孤担忧是带来了瘟病,便严令不再进京,就城郊就近找了一处远离村庄的民居住下。”
安国公与欧阳驸马都被吸引住了,欧阳驸马看了端亲王一眼:“王爷如今看来身体健康?”
端亲王徐徐道:“孤王当时带了位江太医随驾,这位江太医仁心仁术,一路上医治病人,组织疫区治疗,出力甚多,孤颇为信任。他当时心忧病情,深夜出外寻找对症草药,据他后来说,在荒郊野外,碰到皇上穿着斗篷,手里提着一盏极华美的琉璃灯,带着一个侍卫孤身在野外。他当时并未多想,也不敢询问帝踪,又心忧孤的病情,只跪着叩头求皇上宣太医院派人过来替孤医治。据说皇上当时应了他,然后在他磕头谢恩,须臾之间,皇上与那侍卫就消失了。”
欧阳枢文已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端亲王道:“然后他回到王驾驻地不多时,那位在皇上身后的黑衣侍卫身披斗篷,再次无声无息出现在孤住的院子中间,并且手持皇上诏书,说是奉诏前来医治。”
欧阳枢文深吸一口气,端亲王看了眼安国公:“卫达,你若是孤,会如何想?此前又刚收到宫里密报,说你与大长公主勾结,调唆皇上。”
安国公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会以为是老夫派人,趁你病,要你命,趁机夺权,大好机会。”他十分遗憾道:“确实是大好机会,可惜老夫不知。”
欧阳枢文噗嗤笑了声:“老国公,您就别戳端王爷心了。”
端亲王道:“我这辅政亲王,这些年碍了很多人的眼,我若真一病死了,朝廷怕是不少人要放鞭炮饮宴庆贺的。”
安国公道:“倒也不至于,如今北边不太安宁,好端端自己人先杀起来犯不着,不过圈是可以圈一下,当然要是你自己熬不过那病,那也是天命……”他声音仿若遗憾,其实满脸都是笑容。
端亲王看了他一眼:“蔺江平投敌一事,我知道你们都看不顺眼我……”
安国公笑容微敛,面色沉了下去,欧阳枢文却忙着倒酒岔开话题:“不提旧事,不提旧事,后来呢?那个人,难道真的是大夫?”
端亲王却是从袖中拿了之前那手诏出来,递给两人看,一边道:“不错,侍卫们上前要逮捕他,却根本无法逮捕,后来他自称是巫医,果真施展幻术,让我们……都昏迷过去,第二日醒起来后,发现身上的瘟病果然全好了。”
欧阳枢文喃喃道:“一夕之间,便能祛病救人?这是神佛也难做到
……是巫?还是鬼?狐?御街从前不就有间宅子,一直说有狐精么,还会买官帽送住宅的人。”
端亲王道:“手段太过诡谲,一言难尽,幻境惑人心智,仿佛真有所见,只能说那绝非正派佛道。孤今日进宫,和皇上说,能否将那名巫医先安排到孤这边,让孤摸摸底细,皇上勃然作色,拂袖而去,看似对那巫者依赖已深,我本以为此名巫者为国公或是驸马这边安排,如今看来,如此神鬼手段之人,也不在你们控制中的话,此事更令人心忧了。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为皇上做事,皇上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安国公却忽然问道:“宫里高元灵、何常安先后一死一失踪,端亲王可知底里?”
端亲王一愣:“内宫事宜,都是皇太后做主。”
安国公却道:“原本高元灵和何常安等人在,皇太后借他们之手与前朝内阁沟通,结果这两人先后因细事一个被查,一个自尽,朝野议论纷纷,季同贞倒似稍知内情,但也闭口不言。如今宫里缺了这两人,皇太后又足疾,因着这些,皇上才开始亲批奏折,又得以和你我交通,如今想来,这两人的死,大有内情,且连皇太后似都蒙在鼓里。”安国公却没说,何常安被皇上收在山庄里呢。
这事摆明了是皇上的手笔,但安国公不好说,只能引导端亲王自己去思想,好歹争取端亲王这一力量,说起来他确实也太好奇这站在皇上身后的巫者了。
欧阳枢文点了点那张手诏上的朱红印章:“这上头盖的御宝为‘风行草’,我第一次见,风行草偃,皇上志高如是。小皇上心明眼亮,王爷、国公,难道还把他当成孩童吗?若是皇上心智已昧,被那巫师所蛊惑,当夜就该杀了王爷,而不是反而救王爷,还将这隐藏着的底牌现在王爷眼前,如今王爷若是反要皇上远离巫者,恐怕皇上也不会听了。毕竟,高、何二人在时,想来皇上年幼,孤身一人在宫里,日子并不好过,我们有哪个人帮过皇上呢?”
安国公和端亲王都沉默了。
良久后,端亲王涩然道:“只是你我都知道,这世上人,大多为名为利为权,皇上身系国本。哪有无缘无故的对人好呢?此人之手段通鬼神,便是你我都骇然,其才干如此,为何要潜伏在皇上身边?总要知道其缘由,才能放心。”
欧阳枢文也有些自嘲道:“这倒也是,皇太后猜忌于我,将我免职,我也就顺其自然,约束大长公主,数年不曾进宫。无欲无求之人,只会将小皇帝视为麻烦,远离他。”他又看了眼安国公:“老国公也是吧?此前应也只是明哲保身,要不是你家凡君正巧被皇上撞上,你如何会冒险上这条大船?”
安国公呵呵笑了声:“这明哲保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庙堂之高,轮得到你我说什么做什么吗?你看看端王还是辅政亲王呢,皇上要立后,他忽剌八跑江南去了,摆明了不想管闲事。咱们谁都别笑谁了。”
欧阳枢文道:“这是小皇上自己走了一条血路出来,杀了高元灵,除了何常安,这才能走到了你我跟前,你我为臣,难道不该效劳君上,为君分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