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左思汗流浃背,几乎瘫倒在太师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看到那巫妖金眸紧紧盯着他,他仿佛在凶兽厉鬼跟前一般,一寸不能移动,他喉咙咯咯,整个人仿佛被那金眸里摄了魂灵进去,肢体全然不听使唤,但一丝清明却让他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说了必死无疑。
一只黑猫不知何时从梁上幽魂一般地落了下来,落在他书桌上,紧紧盯着他。
“真言魂咒!”
巫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在范左思印堂间,点了一下。
范左思便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开口:“只看面相,今上隆准龙颜,眸清神正,偏偏双眉直逼命宫,唇薄如纸,确然有些不祥,但帝王之命,非只简单以面相推之,还得看其生辰八字、骨相等等……”
巫妖淡道:“我算过了,他八字四库齐全,为贵极之命。但观其命宫命中克亲,亲人缘薄。又推其命格,紫运冲破,贵气难存,极易招刀兵之灾,又为早夭孤苦之运。”
“还有骨相,皇上下巴尖窄,脚骨薄,肩胛耸出似蝶,早夭之相。”
“掌纹乱而多断纹,生命纹陡然中断,手软似绵,指长而尖,偏偏光泽不显,凉软无华。”
范左思微微一抖,眼泪几乎要飚溅出来:“帝王命相,不仅仅如此!还要看其陵寝!看龙脉,看国运!”
他身上那种冰凉威压之气忽然一松,巫妖眼睛看着他,仿佛刚才那种能够把人吸进去的旋涡消失了,巫妖淡淡道:“倒是忘了,你还会堪舆看天象?”
范左思道:“不错,大燕陵寝,是吾师杨公亲自去看了定的地方!吾师早就和吾说过,大燕陵寝,选得乃是龙脉兴起,朝阳俊秀之地,主绝处逢生,悬龙得云助,国朝有中兴之主!前些日子,我与普觉国师讲起这国运之时,普觉国师还与我说,如今龙气蒸腾,巍然如霞光举于京师,想来是大燕先祖保佑,小皇帝虽然命中有劫,国难当头,真龙命舛,也未必没有化解之道!”
“我们可以去陵寝看看,是否龙脉有被破之处,可想法子化解,或栽树,或起庙,或垒山……”
他语声极其快,仿佛隐隐有一种预感,他若说不出这化解之法,眼前这位帝师,就能将他当即杀了殉掉皇帝,殉掉整个世界。
他观望天象多年,隐隐能感天地反应:“吾夜观星象多年,帝星周围,时时有客星,但却为护持之感应,主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巫妖冷笑了声:“好一个紫微斗数,星象命理,好吧,姑且信你。”
房间里倏然一亮,范左思忽然从书房内惊醒过来,四处看了看,只看房里仍然暑热难耐,自己身上衣服全数被汗水湿透,然而并不见那可怕的九曜先生,也没看到那只诡异的双眼幽绿的黑猫,适才那梦,仿佛真如噩梦一场,但却又如此逼真,逼真到他甚至不敢告诉自己的兄长,只能将这该死的秘密深深藏入心里。
窗外雷鸣轰轰,范左思走到窗前,看望禁宫方向,却见天空霹雳闪下,倾盘大雨须臾而至。
大雨沉重落在了琉璃瓦上,萧偃被雷声惊醒,起身发现汗湿在自己纨纱中衣上,摸了摸魂匣,有些奇怪。入睡之前,因着太过炎热,他依着巫妖睡的,那时睡得极为凉快,如今自己竟然被热醒了,可见巫妖不在。
他起了身,光着脚走出寝殿,却看到外间书架,巫妖拿着书在聚精会神的看,窗外雷光不停闪现,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凝神于书上,他走过去笑问:“看什么书呢?”
巫妖抬眼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在那尖窄的下巴和薄唇上,心下微微一叹:“被雷声吵醒了?”
萧偃笑:“是热醒的,你不在,这夏日可怎么过。”
他低头一看看到巫妖拿着的是《中州派紫微斗数》,再看桌面上好些
书,都是《撼龙经》、《帝王宅经》等等堪舆经典,不由讶然:“怎么最近忽然对这些感兴趣起来?”
“这些东西旁门左道,略看看可以,实在不能太过深信。”
巫妖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过是好奇罢了,对你们这个世界的龙气龙脉,天象星学,与我们那里实在差别太大了,我很好奇。”
萧偃笑道:“倒也是,帝王陵寝,都是选在龙脉之地,据说前朝覆灭,就是因为地震将龙脉震断,因此才覆灭的。不过若是天命如此,那我们又何必努力了?”
巫妖看着萧偃面上的神气道:“那是自然,我看你身上龙气越重,定然也能护佑神灵。”
萧偃一笑,双眸弯弯。巫妖却又沉思了一会儿道:“有件事还是得和你说,过段日子,我要去你们整个世界各方都走一走,可能会离开你一段时日,你要当心些,我想个法子让白骨领主入宫,也好护持保护你。”
萧偃吃了一惊,满脸惊讶不舍:“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你不是需要我身上的龙气滋养龙气吗?”
巫妖道:“需要的,但是这些日子我隐隐感觉到我的魂体应该是被撕裂过,在你们这个世界,应该有我的分魂,我要前去收服回来,吸收回我自身的魂体,这般才能充分凝实魂体,才能恢复我的法力,否则真魂四散,又被你们的大妖吸去,必然为祸一方,殃及百姓,也会折损我自身在你们这个世界的福运,连累命途,被世界法则排挤惩罚。”
萧偃张开嘴,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忽然又有些赌气:“反正这个朝堂有我没有我没关系,内阁们能干着呢,我和你一起去!”
巫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不必,我的魂体撕裂出来,能吸收的必定都是大妖,所去的地方必定都是凶险之处,带着你一个凡人不好走,我的命匣在你这里,我总是会回来的,你护持好就行。”
“再则,如今太后病重,你刚刚掌握了一些权柄,端亲王和内阁也都支持于你,对你正是大好局面,你该在朝堂多多学习,尽早亲政,拥有的人王龙气越重,我恢复得也就越快。”
巫妖看着小皇帝满脸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顶心:“去睡吧,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出入都要小心,我让祝如风和甘汝林都进宫为禁卫,贴身保护于你,还留给你一道骨令,若是真有急事,随时能召唤于我,还有赠你的剑也拿好了,上面的精灵祝福,关键时刻能保护剑主。”
小皇帝满脸沮丧:“中秋后再走,可以吗?”他语声艰涩,喉咙又热又紧,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说中秋后就是千秋节,是他的生日,能不能陪朕过一个生日,巫妖留在他身边,甚至没满一年。
巫妖看他如此,只能微微一叹:“行,那就中秋后再走。”
萧偃上前搂住巫妖的手臂,忽然泪珠滚落下来,巫妖想要当做不知,却到底还是一阵怜惜:“莫要担忧,那些魂体如今还没有灵智,我一去很快就能回来。”
“另外,我还要带上一人,范左思,也劳你给他个官职,我要用他。”
萧偃隐隐觉得奇怪,却仍然满口答应:“好,我给他个官职,我也给你个官职,让你到全国各处,都能通行无阻,是朕的钦差天使。”
巫妖一笑,抱起他进入寝殿,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软被:“你放心,我会早日归来的,也顺便替你看看你这美好江山,四海九州,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来陪你。”
但是,那不一样。萧偃张了张嘴,万般不舍,到底说不出不让巫妖走的话来,却只是握紧了巫妖的手臂,将头埋入了他的袍子内,心里却想着,我怎么会如此舍不得?
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如今只是短暂分离,我就如此作态,万一将来……巫妖要回去他的世界……又或者……
巫妖却不知道
小皇帝心中百转千回,他骨指一张,无数的星星萤火在帐中漂浮,晶莹剔透,又有小小的发着光的蝴蝶在一起飞舞:“你看,美不美。”
“小时候我睡不着,我母亲就会放这个精灵的祝福给我看。”
“让我一只一只的数有多少只蝴蝶精灵,我经常数不完就睡着了。”
小皇帝勉强笑了,眼圈却仍然通红,他伸手去摸那些蝴蝶,却一抓就散成了无数光点。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他心里却暗暗神伤,又有些恨自己不争气。
当初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孤身无一人,也并不觉得如何苦,怎的如今自己却变得如此娇气了!高元灵死了,何常安投向了自己这边,吴知书才干不足,平庸无能,只会唯唯诺诺,并不敢管自己,而孙太后如今也完全腾不出手来管自己,端皇叔与内阁,对自己也隐隐有支持之意,虽然他也知道这支持只是暂时看在他年少的份上。
一旦自己做出什么不合他们利益的举动之时,内阁和辅政亲王,仍然可以轻易行废立之事,或者将自己软禁于宫中,但,比起去年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已好了太多太多了。
便是如此,这离别在即,心仍然酸涩难忍之极,他整个人紧紧贴向巫妖身体,巫妖知道他依恋于他,也并不躲开,只微微躺下,将他揽入怀中,微微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之意非常浓。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萧偃忽然心里冒出了一句诗来。
然后他自己把自己给吓到了,他,真的把巫妖当成师友了吗?
小皇帝心中百转千回,他骨指一张,无数的星星萤火在帐中漂浮,晶莹剔透,又有小小的发着光的蝴蝶在一起飞舞:“你看,美不美。”
“小时候我睡不着,我母亲就会放这个精灵的祝福给我看。”
“让我一只一只的数有多少只蝴蝶精灵,我经常数不完就睡着了。”
小皇帝勉强笑了,眼圈却仍然通红,他伸手去摸那些蝴蝶,却一抓就散成了无数光点。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他心里却暗暗神伤,又有些恨自己不争气。
当初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孤身无一人,也并不觉得如何苦,怎的如今自己却变得如此娇气了!高元灵死了,何常安投向了自己这边,吴知书才干不足,平庸无能,只会唯唯诺诺,并不敢管自己,而孙太后如今也完全腾不出手来管自己,端皇叔与内阁,对自己也隐隐有支持之意,虽然他也知道这支持只是暂时看在他年少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