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九州,为冀、豫、徐、兖、青、扬、荆、梁、雍九州,而燕太-祖的陵墓,和大燕几代的帝王一般,都葬在雍州。
巫妖带着范左思走了大半个月,原本是说要去雍州,坐船最快,但才到了青州,巫妖忽然非要停船上岸,然后让范左思在船上等他,他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范左思很有些不明,只能在船上和当地的人闲聊,他有着堪舆师的敏感,到哪里都爱问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路边的渔夫整日在港口水边的,自然见过天南地北的人,说起奇闻异事来也是津津乐道。
说是青州深山有深潭,大概几十年前,却有一水怪,牙长似刀,爪利于钩,身约七八丈余,自头至尾生有黑毛长浓,吐气如冰似霜,能将潭水冻结如冰,据说出现后将那深潭里的鱼都尽吃光了,又将岸边路过的鸟兽也吃光,吓得百姓们全都不敢接近,官府倒是派人想要除怪,远远扔了毒药进去,却无用,又有请了驱邪的法师、道士都来过,也都除不掉,百姓们呼之为冰獭怪,如今百姓们忌惮于他,索性每月自行集资,收上牛羊等牲畜作为祭品扔进深潭内,那怪也就安于深潭内,不曾出来作怪。
范左思听着觉得有些意思。到了夜里,巫妖却忽然回了船上,吩咐人开船,看到范左思出来,扔了一个形如匕首的又凉又硬的白色物事给他。
范左思拿在手里摸着,只觉得摸着那物事光滑如象牙,但摸着却觉得寒意阵阵,不由问巫妖:“巫先生,这是何物?”
巫妖淡淡道:“水獭的门齿。”
范左思:……
他匪夷所思:“有这么大的水獭吗?”
巫妖挥了挥手:“你就当是象牙吧,拿去雕刻点什么,大概也能驱邪,你们这边不是觉得象牙狗牙什么都能驱邪吗?”
范左思:……
怎么说得好像他不是这边的人一样,也对,九曜先生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但是西域不是也有觉得象牙犬牙驱邪的吗?那边风气更盛啊?
船缓缓开了,之后这一路上,巫妖经常下船,不知所踪,但范左思渐渐也反应过来,巫妖下船到的地方,只要细细打听,都是有大妖有野怪现世的地方。
巫妖其实也很无奈,他原本也只是隐有感知,以此为借口瞒过小皇帝,但还真没想到这才出京没多久,就遇上了,每到一处,他都似有感应,他的魂体,大概在几十年前,在乱流中被撕碎落入这方世界的九州,被这方世界的无数的凶兽等无意中吸入,变成了大妖。
要知道这个世界,原本魔法低微,是很难生成这种灵怪的,但这些凶兽野怪,为祸一方后,会折损他的福运,但却又隐隐在替他增长滋润着魂体,他将那些灵魂碎片吸回来后,魂体越来越完整。
闲时他也会和范左思闲聊,说起这些散落在各地的野怪,范左思显然也已感觉到他是在收服妖怪,崇敬之极,甚至还自告奋勇要陪他前去降妖除魔。
巫妖有些啼笑皆非:“你帮不了我,说起来,你不觉得奇怪吗?怎么九州大地,会忽然冒出来这么多精怪?你们这世界其实是很难有精怪和鬼神的吧?”
范左思挥了挥手:“巫先生也算是博闻强识了,难道没听说过帝流浆吗?”
巫妖一怔。“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注:《续子不语》)
范左思继续道:“每到一处,我都有打听,这一批精怪,出现的时机都是五十年前,正好是庚申年,这与钦天监观星的记录是符合的!”
范左思从袖中拿出一卷书简:“这是我才抄的,钦天监观星台可是好地方啊!大燕立朝以来,星象有异没有几次,我都抄下来了,先生你看:‘庚申年七月十五夜,月华大盛,东北方有巨大流星落入京师,色赤黄,大如月盏,光芒四射,状如白昼,人不能直视,须臾空中火燃似星陨,飞流如织,飒飒作响,漫天飞星如雨落,京师百姓纷出观望,缤纷瑰丽数息方停,天边犹有霞光,夜半方徐徐散之。’”
“这想必就是这些精怪诞生的缘由了,那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帝流浆!野兽草木吸了后,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所以这才成了精怪!”范左思脸上亢奋起来,眼睛亮极,又转头央求巫妖:“巫先生!还是带上老夫!老夫这辈子还没有见过一只妖!”
巫妖:……
你眼前就是最大一只巫妖好吗?
被这么多人曾经观望过自己魂体被撕裂落入这个世界的狼狈时光,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能直视这钦天监的星象馆了。那什么帝流浆,恐怕就是过路被撕碎的各种世界的法神吧!
巫妖冷酷地拒绝了兴奋至极仿佛发现了什么宇宙真谛的范左思,自己回了船舱。
大概又这么走了三个多月,有时候乘船,有时候行马路,断断续续他竟然也走了大半个九州,将自己那些细碎的灵魂碎片吸取,顺便一路上也见到不少死煞之地,有些千里赤原,都是枯骨,有古战场,虽然经过多年,仍然煞气冲天,他顺手将将这煞气给收了。
他的魂体越来越凝实,而天也开始寒冷了下来。
十二月间,雪下了下来,漫天雪霜中,他们也到了最北边的边城,雪原中飒飒西风,巫妖的魂体也从未有过的凝实,他和范左思是在船上过的年,那日江水都冻上了,远处天边落日黯淡,江风萧瑟,衣寒似水欲成冰,范左思冻得瑟瑟发抖,只在船舱里拥着毛裘近着火炉。
巫妖看他冻得可怜,扔了一件火蜥皮做的皮袍给他,范左思穿上去后背心陡然一暖,喜不自胜,对巫妖说话:“这一路来,每一地的志怪我都写了,只可惜你不肯仔细告诉我那怪究竟什么样,我只能和百姓们打听。”
这三个多月来,他收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除了第一个水獭的牙齿外,他还收了黯淡但滚圆的鱼眼珠子,更粗壮的犬牙,一块坚硬如金属的马蹄,巨型如床板乌光锃亮的乌龟壳,他甚至和巫妖开玩笑,这用来占卜,大概能卜出什么天大的疑心事了!
他有些肃然起敬看着坐在船窗边,望着天上星光的巫妖,真乃神人也,大燕朝有此帝师,实乃天之幸也!自己又何其有幸能陪同他走这一路,见证这降妖之旅!
巫妖并不知道范左思又沉浸在救万民的幻想中,只是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斗无光,范左思将暖炉上的一壶热酒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巫妖,巫妖没有接:“你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