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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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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中弥漫沉默,仿佛空气都紧绷起来。刘藻侧身对着谢漪,显然不肯纳谏。

谢漪知她的心思,却不能任她胡作非为下去,仍是劝她:“赵高苛政残暴,自取灭亡,三族遭戮。秦历二世而亡,强秦旦夕间灰飞烟灭。陛下不能重蹈覆辙。”

再是强大的政权,也禁不起由内而外的分崩离析,一着不慎,政毁人亡。

刘藻闭上眼睛,只作不闻。

谢漪再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她一步步逼着她,不赞同她所行之事,要她放弃让步。刘藻只觉得无助,过了半日,方寻得勇气,辩解道:“改变都在朝中,不会殃及地方,朕无愧天下。”

谢漪的面上浮现隐忍的神色,刘藻的心紧了一下,但谢漪终是将怒意忍耐了下去,耐心说道:“陛下扪心自问,此话可信否?政由朝中起,而后推及郡国。朝中奸佞当道,地方便会上行下效,时日一久,天下只见奸祟,不闻贤良,百姓岂能不遭殃?”

这些话,即便她不说,刘藻也明白,但她还是仔细剖析,使得刘藻再无法掩耳盗铃。刘藻的脑海中,却满是谢漪方才那个隐忍的神色。

谢相可是对她生出失望了?

刘藻陡然心慌,她仔细地看谢漪的面容,谢漪面上已无隐忍,恢复了她一贯的镇定与耐心劝谏的真挚。可那一瞬间的隐忍之色却在刘藻心中挥之不去。她只能用冷漠来遮掩,淡淡道:“朕已察之,丞相休再多言。”

她话一说毕,便连忙转开脸,唯恐在谢漪脸上看到失望。

回到宫中,刘藻下车,快步而去。

群臣弯身恭送,谢漪从车中出来,看着刘藻远去的背影,直至刘藻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尽头,方回过头,安抚群臣。她开口说了几句,便见廷尉李闻正看着她,见与她目光相触,李闻的眼神陡然阴晦下来,转身走开。

刘藻回到宫中,还未一日,劝谏的奏疏便如暴雨一般呈入宣室。奏疏直言皇帝行止不当,乃至不乏攻讦卫太子之语。

从她下诏议谥,这种奏疏就从未断过,仿佛不说上几句坏话,就显不出他们宁折不弯的脊骨。

刘藻原先也只是试探而已。大臣们不必她多言,便议出以戾为谥。她实则颇为满意。戾字不多不少,恰好符合太子生平。大臣们如此行事,便是愿代她遮掩父过,可见她在朝中,根基已深。

至此一切都顺当,直至她看到那十余道痛斥太子之过的上书。上书中,将太子在世时的英明政绩全部否认,污蔑为“玩弄权术,邀买民心”。

刘藻方才勃然大怒。

太子早亡,刘藻连他的面都未见过,谈不上什么父女之情,自也不至于激愤难当。她之所以愤怒至此,是因他们今日能这般指责太子,待她下诏立后之时,他们又会如何口诛笔伐谢相。

谢相从前的殚精竭虑,夙兴夜寐都会变成别有用心。单单否认谢相的施政恐怕还不算完,世人对女子的恶意绝不止于此。他们会将秽乱之词全部加诸谢相,将她视作妲己之流来唾弃。

她念及此,便整夜不能寐。想了两日,将谥号驳回,令大臣们再议,看一看他们的底线在何处。

结果大臣们结成了一线,与她对抗。

刘藻忽然间明白过来,她无法为明君。

明君能明辨是非,虚心纳谏,能容下许多正直敢言的忠臣。她容不下,她听不得有人说谢相一字不好。

明君受人称颂,万民景仰,声名容不得抹黑。她容得下,到那一日,她宁可大臣们将她说得一无是处,将她唾骂成昏君暴君,也不愿让谢相受分毫委屈。

刘藻便想明白了,干脆趁此机会,将朝廷扫荡一遍,留下听话的,贬斥硬骨头,过上几年,等她把皇后顺顺当当地立了,再来收拾朝政。她还年轻,只要与她二十年,她必能重还朝政以清明。

可谢相不赞同。

胡敖捧着新的奏疏入殿,小心翼翼地呈上:“陛下。”

他面上犹带惊恐,刘藻一看就知这奏疏中写了什么,她随手一指角落,那里一卷卷竹简堆得比人高。

胡敖低身一礼,将奏疏送了过去。

刘藻问道:“你的妻子可在家中等你?”

胡敖忙将竹简堆放好,转过身来,面朝刘藻,恭敬回道:“臣妻一直在家中。”

他的妻子原是宫娥,后来被谢相带走,再后来,谢相赠了他一座宅院,并将宫娥还给了他,他们便择吉日,简单地成了亲。

刘藻留意到他的衣角原先破了个洞,眼下已被针线细致地缝补好了,如此贴心的活计,必是妻子所为。

刘藻抬起手,轻轻地覆在腰间的香囊上,这个香囊是谢相为她缝制的,她日日不离身,如今已有些旧了。

刘藻感受着手心香囊的细软,又问:“你日日在宫中,鲜少归家,她就不寂寞吗?”

胡敖回道:“臣妻与臣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臣是犯官之后,她也是,两家世交,刚落草就定下了婚约,后逢大变,人丁散落,数年不闻音讯,便离散了。至陛下登基,臣随陛下回到未央宫,方在无意间碰上了她。臣与臣妻,皆初心未改。这么多年过来,大风大浪都经了,也未分散我们。她在家中,知臣必会回去,臣在宫中,知她必在等候,即便不在一处,心也总是相通的。”

原来心意相通,就不会因暂别而寂寞。

可刘藻却觉得孤单,时刻都在想念谢相,难道她们的心意不相通吗?这一年来,她们也是聚少离多,即便相见,也只相望,连私下说句贴心话的时机都少有,但她却不失落,谢相心中有她,她心中也全是谢相,她们心意相通。

可自议谥来,她们间的牵连仿佛越来越薄弱,谢相不赞同她所为,她也不愿就此罢手,她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刘藻望向大殿的角落,奏疏多得能将宣室殿淹没,却没有一道属了谢相的名字。她不来见她,也无只言片语,刘藻不住地回想起谢漪那个隐忍的神色,心中痛如刀绞。

“陛下。”是廷尉寺的属官。

刘藻坐直身,问道:“何事?”

“那两名逆囚当如何发落,恳请陛下降诏。”

两名逆囚便是拦驾狂生与那小官。刘藻早在当场便定了他们大逆的罪名。大逆之罪,株连三族。刘藻本该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迟疑。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主上行歧途之时,犯言直谏罢了,若是别的事,她恐怕不止不罚,还会嘉奖。

刘藻瞬间迷茫,但她不能让人看出她的动摇,张口道:“羁押狱中,不得外释。”

属官领命而去。

刘藻在殿中徘徊半日,换了衣衫,往旧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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