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凛站在卧室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推开门前,仍恍惚觉得今天经历的种种像是在做梦,然而,推开门,瞧见迟雪两手抱着那个铁盒子,已然在床上睡得沉沉,心仿佛陡然向下一坠,紧接着,是某种久违的、踏实的、点点温馨的错觉。
他坐在床边,离那铁盒不过一伸手的距离。
却终究没有去碰这最后属于她的“隐私”。
只是就那么靠着床边坐着,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上下眼皮一相碰,彻夜不眠的疲惫和时差感,几乎瞬间又找上门来。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漆黑,夜幕沉沉。
他伸手摸床,才发现床上不知何时竟已空无一人,忙伸手摁亮床头柜边的壁灯,晕黄灯光照亮室内,床上只剩凌乱的被子、铁盒也随人一起消失不见他竟然会睡得这么熟,这种动静都没吵醒他。
愕然又懊恼着。
解凛几乎是跌撞起身,一路走,把从走廊到客厅的灯全都给摁亮。然而全都没有,哪里都找不见人。
他打开客厅门,门外把手上还挂着沉甸甸的一袋玩具,洋娃娃到兔子小熊布偶一应俱全,但也没有被碰过的痕迹。
一时间章法全乱,只能下楼去找。
九十点钟,雨还在下,小区里路上没有人,绿植竟显得阴森。
他打着手电筒一路找,连灌木丛都钻进去,结果除了惊扰到两窝野猫外一无所获。后知后觉感觉到冷,他才发现自己是只穿了个短袖、穿着拖鞋就下了楼。手臂上已经被冻出一大片鸡皮疙瘩。
但他却仍痴痴站着,
问过保安,晚上没有类似打扮的人出小区,便固执地继续找,任由寒风刮得脸颊生疼,一次又一次地弯腰,钻进绿植中,在每一个楼道拐角处,他低声喊她的名字,直到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
不理智。
他知道这样的办法很愚蠢,不理智。
但是脑子乱成一锅粥,没有办法思考,他好像已经习惯这种近乎自虐的办法来逼迫自己清醒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美梦都是易碎的,他习惯了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扑空,却无法忍受那个梦当着他的面被摔得粉碎。
迟雪。
何况是已经被摔碎过一次的迟雪。
一直到夜里两点,公寓的保安终于看不下去,劝他回去加件衣服、之后再联系附近安保人员,实在不行就破一次例查监控,这才勉强把他劝回了家。
他手脚此时已经冻得没有知觉。
走进室内,又是冰火两重天。
他怔怔坐在沙发上发呆,许久,双手忽捂住头,却发出痛苦的嘶吼。
脑子里那根筋一直在抽痛。
叫嚣着,告诉他,快到极限了。
这么多年,他日日夜夜都在被这种力不从心的痛苦折磨,从前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去死,后来悔恨为什么受苦的不是他,为什么所有事都迟一步、差一步、错过一步即圆满。
“叮铃”
他本可以忍受自己孤独死去的。
可偏偏他在迟雪身上,看到了微薄却足够照亮自己的希望。
老天却一次又一次在他看到希望的同时把希望夺走,把烛火熄灭,让世界漆黑。
“叮铃”
迟来的夜风拂动风铃,金属片敲击出独特的细碎音调。
破碎的断续的声音,从没有关严的阳台门传到他耳边。
解凛一愣。
花了很久才终于扶住沙发扶手站起,几乎蹒跚着走动阳台边。
头顶是陈旧的风铃,脚下,被花盆和书架掩盖的角落,只穿一件睡衣的迟雪赤着脚,怀里抱着那只铁盒,正呆呆看着楼下
楼下。
斜对面的那一户阳台,一只白色小猫,正在猫窝里睡得香甜。
她花了很久才察觉到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看到一个依稀投映在窗台玻璃上的影子。于是回过头来,迟疑片刻,又仰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
解凛通红着眼圈。
什么话都没说,他蹲下身去抱她。
良久,亦只问了一句“冷不冷”
“”
“蹲在这冷不冷”他的声音在发抖,“迟雪,你为什么”
想说的话太多,可仍然是连质问都不舍得说出口。
他只能用他的体温捂热她。
直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小声地,又轻轻对他说了一句“我的小猫。”
“什么”
“猫。”
寒风凛冽,风铃声如入梦曲。
不会再回来的青春里,她恍惚又回到许多年前那个夏天,抬起头,有个少年在含苞的玉兰花丛
中,低下头,和她说了第一句话。
他也许知道,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此后的许多个年头里,她都在自己的人生里试图寻找他的痕迹。
哪怕是在最黑暗的时光里。
没有水喝没有面包的阁楼。
老鼠在脚边爬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她屈服的答案,她只需要说,“我不是迟雪”。
不要做迟雪。
去做恶魔的女儿。
这样所有人都可以得到看似快乐的解脱。
可是她不行。
她柔软温和的面孔下有继承自父母不屈坚韧的个性。
她是迟家的女儿。
贫穷但坚强的女儿。
是哪怕一块钱掰成两半花也可以活下去的小雪;
是答应过妈妈、要代替她看到世界上没有病痛没有恐惧的日子的小雪;
是和爸爸一起守着那间小诊所、等着灯光都熄灭才安睡的,是在痛苦的日子里也答应着爸爸要让他过上真正好生活的小雪。
她人生的前二十六年,都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活下去的。
所以要逃
一定要逃。
察觉到陈之华的真正意图之后。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逃。
第一次逃走被抓回来,她被活生生砸断了一根手指,被砸断了拿手术刀的手指;
第二次逃走,被抓回来,她被关在阁楼上整整一个月,每天只能靠一点点烂水果和面包充饥,她饿得有好几次都差点幻觉要死,那时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阁楼外的那只小猫,白色的、和她一样瘦弱的小猫。
她祈祷这只小猫能代替她活下去。
她祈祷陌生的生灵能够向外传达出她的消息和声音。
之后便有了逃跑的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每一次。
如果她没有顺利逃出来。
还会有第六次,第七次。
而每一次抓她回去的青年都是同一个人,叫梁振。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一次,被他找到的时候,她是真正离自由只有一步她已经快到火车站,只要能够上车然而还是差一步。
他从后拖住她头发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失败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挣扎,似乎是被逼出来的一声绵延不绝的叹息。
她的声音喊破,她的衣服被磨破,她说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到这里,放过我,你放我走。
他从不心软,
但只有这一次,却似乎奇迹般地,他忽然停下了手,问她,你为什么还是不死心。
“你为什么还是要逃,”他说,“陈之华认你当女儿,只要你服软,等熬到他死,什么都是你的他只要你服软。”
用你现在这张脸服软。
和我们过一样的生活。
他的眼神瞥过她光洁如初的手背。
“你只需要一针,证明你的决心。”
他说“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耐心快要用光了,下一次等着你的,不会那么简单了。”
但她说绝不。
“绝对不”
她的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拼命地抓住地上的石子、砖块,什么都好,她不松手,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是迟雪,我只是迟雪,我是迟家的女儿,我不是陈之华的女儿我不服软。
“如果我而且,如果我屈服了”
她说“那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拼了命保护普通人,的人”
“”
“难道他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上轻松的生活吗难道他们不想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吗”
迟雪往前爬。
她拿手术刀的手满是血,她仍然往前爬。
“可是人活着不是只为自己的”
“还有很多比短暂又脆弱的生命更久的”
我要活下去。
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一个人活着,只是为了眼前的苟且,根本就是苟活我不要苟活”
我要睁开眼睛看一天比一天美好的世界。
“解凛”
她的手指陷进湿软的泥土里。
头皮被扯得痛极,她仍然不死心。
只差一步了。
“让我回家”
她说“我要回家”
声音似乎惊动了黑暗中的某处。
于是下一秒,身后忽传来一声闷哼。
扯着她头发的力气松开。
虚弱的猫叫声紧随其后响起,然后是黑暗的巷道里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两只、三只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
“迟雪”
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她仍然不管不顾地,跌跌撞撞向前跑。
就差一步了。
就这一步
如多年前趔趄着跑出小巷,倒进少年的怀中。
许多年后,她痴痴抬起头,迎向解凛通红的眼睛。
她只说“我在找,小猫。”
但原来找了一大圈,它就在家附近,只是睡着了。
还像以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掉过头去看,惊觉小雪和小解一直在互换走着对方的路。
这条漫长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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