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城若是不下雪,定会是天下最美的城市。
说它美其实也空口无凭,这里有几人见过开满鲜花、车水马龙、欣欣向荣的思春城?
这里得有三天都是这样想了。每当课余或自由活动时间,他总是要上那高塔上走一走,俯瞰思春全景。
真不敢相信,此等美景竟是由特别的机缘巧合形成的。所谓机缘巧合,竟是一只雪魔。世人皆知,满天飞雪由雪魔所化,但若要说这雪魔因何出现,何时出现,作过什么乱,又为谁所斩,恐怕无人能说清了。
钟离在塔上的顶棚下向外伸出手,意欲接住几片触手即消的雪花,尽管他知道,这是徒劳。
江里槐正好从塔下经过,不经意间瞥见了伸出手接雪的钟离,随即怔住了。此时的钟离面色温和,眼神迷离,望向手心,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并在一起,像一件精美的瓷器。钟离犹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原来就俊朗清秀的他,此刻在江里槐的眼里又多出了一点不染尘世的高洁。
过了好一会,江里槐才回过神来,对着塔上的钟离喊道:“钟离,去学堂吗?”钟离的眼神转向了塔下的白衣少年,见是江里槐,便应道:“这就来!”
钟离与江里槐并排走着。江里槐问:“钟离,明天就要去广场演练了,这几天学的你想先玩哪一个?”钟离屈指数了数,发现果然要演练了。他道:“符法、阵法、咒法、祭法……今天是那种?”江里槐想了想,道:“先生说,今日要学灵法,无非就是前四种的总结。”
“我还是选符法吧!”钟离道,“毕竟你和别人比试的时候,总不能说‘等下,让我先布个阵吧!’”说完二人一同笑了起来。
钟离又道:“话说,里槐你见文起了吗?”
“未曾见过,”江里槐道,“我还以为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大致又是去书房了吧!”
“要不要叫他?”
“不了,时辰到会有人提醒他去学堂的。”
谈话间,二人已到学堂。入座完毕后,各个学生均拿出了昨日学过的经文,安静地默读。此时尚早,谢先生还在洪明宫。
正看书时,钟离的视野里,一本打开的经书礼貌地放在了桌面上。钟离扭头看,原来是一名同学。这同学生得很是标致,高鼻梁,大眼睛,白如玉的光滑皮肤。
只听这同学问:“请问,这个三灵祭坛,要以何物为奠?”钟离并未拒绝,而是皱了皱眉。因为这个问题等级太低。三灵祭坛,顾名思义,要以祭法中最基本的水、火和草来作奠基。这在经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现在看来,这位同学问这个问题很可能是为了反驳这个答案,而不是寻求解答。
钟离轻声回答后,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位同学立马反问:“为何非得是水火草呢?祭法中元素那么多,为何不可用其他的?”
这个问题,钟离当然想过。他道:“祭法中只有这三种基本元素是相生相克的,即水灭火、火焚草和草吸水。其它众多元素与这三者不相生,亦不想克,他们互相也是这样。而三灵祭坛的用途便是向修灵士提供一定量的稳定的灵力。若不这样做,三灵祭坛会被改变性质成为性质不同的祭坛,如此便不能为修灵士所用了。”
“原来如此,”那同学若有所思道,“多谢你啦!”
“不必不必!”钟离笑道。
这时,一旁的桌子传来了一股不屑的声音:“切,了不起?”
钟离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学生,正拥着一个个头更大、也更壮的学生。那不屑声正是这个学生发出的。
这个问问题的同学皱着眉转回了脸,小声道:“别管他!他是我们学府的,叫于子通,脾气臭得很。那两个也不知是何时拉拢的狗腿。”他又笑着问:“对了,我叫陆染,你呢?”钟离也未将此小事放在心上,也笑道:“我叫钟离。”
“钟离?当真是个好名字!”陆染不着边地夸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回到了座位上。
“这个陆染与我颇有几分相像。”钟离心道。
待所有的人陆续到齐后,谢先生也正身而来。钟离扭过头去,却发现柴文起的位置上并无一人,莫名的感到不安。但他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小玩到大的富家公子,真没见他碰到过几次麻烦!
谢先生坐善,环视阶下,沉声道:“今日讲灵法。首先,我且问你们,前几日所学,可还记得?”众学生无言。谢先生又叫道:“南安洋!”一名男生恭敬地站了起来。
“我问你,前几日之所学,可曾忘却?”
南安洋面容平淡,道:“先生可尽管提问。”
“哦?”谢先生笑了。见先生面露笑脸,众学生紧绷的心弦也都松了下来,呼了口气。谢先生虽相貌严肃,但却没有凛厉之感。
“那我问你:符、咒、阵、祭四法,在清除邪祟时,施法顺序如何?”
南安洋沉着道:“首先,祭法是大祭司的独门法术,修灵士不可罔用。再者,须看邪祟灵力来决定施法顺序,一般皆以符法为主,进行消耗或击杀,再用阵法或咒法将其禁锢或锁魂,最后方可将其封印或彻底清除。”
在座的钟离等人无不佩服,因为答案丝毫不差。谢先生不动声色地给他挖了一个坑,他没掉下去。钟离觉得,这个南安洋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只是不知他是哪一门派。
讲案后的谢先生也抚掌击节称赞:“好!坐下吧!”他又道:“虽说此法颇好,但待你们随我学习了今天的课程,也会发现这个方法的漏洞。”随后,谢先生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你他妈是傻子吧!为什么放他走!”典英怒不可遏地骂着,而被骂的人也不顶一句,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一旁的魏慈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典英,这也不全是阿栏的错,百里森他不想来就别让他……”
“你他妈闭嘴!”典英仍是怒气冲天,“你知不知道,一个百里森能顶多少个人?他不愿来就不来?他以为他是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又指着陈栏骂道:“你又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放他走?”典英见陈栏一言不发,气得脸都绿了。
魏慈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对典英道:“百里森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厌倦了这种环境就让他去吧!阿栏与他又是好友,自然不能那么绝。”陈栏不再沉默,开口道:“我与他已断交。”此话一出,魏慈不禁一愣,又道:“这下用不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了,大不了咱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再说了,只要他不妨碍我们做事,我们犯不上和他冲突。”
典英压着火,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石凳上,低声道:“良王给他的好处都忘干净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魏慈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凡吉,你说怎么办?”
肖凡吉倚在墙上,双臂交叉,冷冷道:“若遇不见,无事;若遇见,杀之便是。”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吃了一惊。
“兄长……”肖凡月道。
肖凡吉率先离开,肖凡月见状也只得向余下三人告辞。典英怒气未消,气呼呼出了门。现在只剩下陈栏和魏慈了。
见陈栏还是一脸宠辱不惊,魏慈坐到了他旁边,叹了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吊坠。这吊坠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灿烂夺目的光。魏慈将吊坠放在陈栏旁边的石桌上,碰撞时产生了清脆的声音。他道:“这个吊坠,是良王留给你的。说是事成之后的奖励,可现在……”魏慈不再说下去,而是将水晶吊坠往陈栏那边推了推,并示意让他收下。
陈栏从魏慈把吊坠掏出来到他示意自己拿下去,一眼都没有看这个吊坠。他道:“任务未能完成,我受之有愧。”魏慈道:“又不是你的错。”陈栏又是漠视,冷冷道:“不必多言。”然后背着珍雪,向门外走去。
看着陈栏越来越远的背影,魏慈只得将吊坠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也出了门,去做自己的事。
现在,屋子里空无一人。
“那么,到此为止,今天所要讲的灵法就完结了。”谢先生合起书,道,“各位弟子如有疑问,可到洪明宫来向我询问。事无巨细,一定要为明日的演练做好准备。”起身后,他又道:“钟离,你随我来一下。”
学生四散离开学堂,唯有钟离跟着谢先生去向了洪明宫。一到洪明宫附近,凡是见到谢先生的年长年少的修灵士,都毕恭毕敬地行个礼,道一声:“先生好!”而谢先生总以微笑和点头致意。
直到走进宫内,钟离瞧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却又似曾相识。那少年比钟离身形矮了些许,但依然显得高挑。五官俊朗又清秀。他的眼神虽清凉,但又一丝忧色。钟离再次端详他的脸,发现不光是双眼,几乎整个面庞都沉浸在一种若有若无、拂之不去的忧郁当中。
那少年见钟离一直盯着他看,默默低下了头。而钟离这才发现,这少年正是那晚见到的小孩!
谢先生道:“钟离,这个孩子和你很像。”钟离与少年并排站着,他看了看尚未抬头的少年,疑惑地问道:“像我?”谢先生坐在蒲团上,将这个少年的遭遇叙述了一遍。
这个少年叫齐辰,年方十五,刚好比钟离小三岁。家里祖祖辈辈都居住在烟宁。之前也都安然无恙,齐辰也像钟离一样,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和成长,也像钟离一样在学堂上惹先生生气。世间的所有,在齐辰看来都极其美好。
祖阳事变,改变了所有。
双亲惨遭杀害的噩耗传来后,齐辰几度晕厥。悲痛欲绝的他偶然听到了思春和修灵士的相关消息,便抱着一丝希望,带着亲戚邻居相赠的盘缠、干粮上了路,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探访。但最终人生地不熟,物资耗尽的他选择了放弃,也因饥饿晕倒在了外边。但天巧机遇,他被外出巡视的思春修灵士发现,并飞速带了回来。
听完后,钟离的心有一点难受的波澜。他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同情这个叫齐辰的少年,或许是想到了自己。
谢先生道:“听这孩子说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钟离一怔,看了一眼齐辰,发现齐辰正眼含热泪,马上就要掉落下来,睫毛已经被打湿。看来,这段叙述又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
“齐辰也是想修剑灵。现在,他就是你的师弟了。”谢先生道。
“师弟。”钟离看了看还在低头的齐辰,眼泪已从齐辰的眼中掉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钟离又重复了一遍:“师弟。”齐辰擦擦泪,抬起了头,看着钟离。
看着眼中还泛着泪花的齐辰,钟离心中有了一个特殊的感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他想要保护好齐辰。
“将泪擦干净。”他用一种非常温和的语气命令道。
齐辰愣愣。钟离又道:“怎么?想让我给你擦?”齐辰连忙讷讷地用衣袖沾干净了脸上的泪。
钟离微笑道:“这才对。那以后,我就是你师兄了!”他的语气较上次更为轻松,似乎想让齐辰尽快从悲伤中跑出来。
他已经这么做了。这么多天,钟离也在思考父母的事,但再考虑有什么用呢?父母被杀,要报仇,仅此而已。
像是很久没见过太阳的小草一样,钟离的笑脸对齐辰来说就具备这样的魔力。齐辰呆呆道:“师兄。”钟离笑得更灿烂了,情不自禁地将右手在齐辰肩膀上拍了拍。
谢先生也甚是欣慰,他道:“如此便是最好!”他又吩咐了两个白衣修灵士,将齐辰暂时带去住处。
目送着小师弟远去,直到不见人影,钟离道:“先生,我这师弟,是不是想报仇?”谢先生却调侃道:“说不报仇,怕是鬼都不信,可眼下这情况,凶手怕是永远找不到了,谈甚报仇?”
钟离又问道:“先生,外界有什么情况?”
“常言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当真如此。当年祖阳围剿,难得修灵界万人同心,众志成城。可如今祖阳事变,又将这大势彻底搅乱了。”
钟离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但还是继续听谢先生讲下去。
“事变发生数日,各种调查均毫无成果,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这个情况下,便有人诬陷造谣。各大门派本就争强好胜,又有人煽风点火,再加上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凶手为古氏。由此一来,各门派便互相猜忌,凭口编排。矛头不再同指古氏,而是指向了自己人。现在的修灵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早已没有半点祥和之气。”
“怎么会这样?那抓没抓到造谣的人?”
谢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捉他们如同凭空捉风,根本无从下手。再加上纷乱混杂的环境,又是难上加难。再者,各门派都已认定自己的观点,谁又闲暇去抓那种人?现如今,除了思春,外面没有几处真正与世无争的地方了。”
钟离被谢先生的话说得莫名愤懑,又不知往何处撒,该怎么撒这口气。
“现在各门派表面上一如既往,实则不然。谁不想除掉异己,自己好成为百门之首?”谢先生忧心道,“可他们再争,也都无济于事。各门派相辅相成,相克相生,相存相立,若要成为百门之首,谈何容易。”
钟离的拳头捏得很结实。他对这个曾经不屑一顾,又曾将希望寄托于其身的修灵界又有了一分新的认知。
“钟离,你可知我此话何意?”
谢先生这么突然一问,钟离愕然,摇了摇头。
“剑门很早之前就被其他各大小门派视为无形之大忌。因为此门派专修剑灵,而剑灵又以适应性强著称。随意剑客们大可随心所欲,根据各种情况随机应变。而剑门的特殊之处远不止于此。”谢先生道,“还有一点,是剑客们的最终结果。一道为灵,修炼灵丹;一道为魔,转灵道为魔道。
“上一个剑圣离现在已两百多年了,具体日子无人记得请。他尚未成为剑圣时,孤身一人,斩杀了太古巨兽之一的黑炎噬魂虎,而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剑圣。相传,一人一兽,打了足足三天三夜。”
钟离听到这眼睛都直了。
谢先生顿了一下,缓缓道:“而上一个剑魔,则是古名。虽然他魔道未修成正果,偏离了正轨,成了引邪之魔。但他亦孤身一人,挑战修灵界无数人马,也跻身在了剑魔之中列。”
听到这里,这里豁然开朗,而紧接着便冷汗直流。他小心问道:“先生,您是说,剑门……才是百门之首?”
谢先生沉重道:“事实即是如此,但无人承认。我师父曾告诉我,在太师祖开创此门派时,便发现了这个难以告白于天下的事实,后来他向后代规言,说此门派中人必须低调行事,切勿引起其他门派的注意。但谁也瞒不住时间……”
他又道:“现在的环境太过复杂,而有一点对你和你师弟非常不利。”
钟离道:“何事?”
“你与齐辰均未在选灵大会上转换灵丹。也就是说,你和他必须付出比别人多两倍、三倍的努力来训练,才能赶上开过丹的学生的脚步。也正因如此,明天的演练,你们无法参加。”
钟离欣然面对事实,道:“我与师弟均未开丹,自然无缘明日的演练。先生请讲,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不打紧,明日我自有安排。”谢先生道,“钟离,今日我所言,你能理解吗?”钟离不说话,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谢先生所说的那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情况。
“你毕竟年纪尚浅,还是不要想为好。”谢先生又道。
忽然,从门外匆匆跑进来一名修灵士,在谢先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钟离也听到了。
“先生,机械师掌门乔林先生和隐杀掌门胡昌先生同时**和对方决裂。”
仅凭这句话再加上刚才谢先生所言,钟离已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谢先生低头揉了揉眉心。
见此,钟离施礼道:“先生,弟子钟离告退。”谢先生应了一声,钟离离开洪明宫。
钟离玩玩没有想到,他现在走的路,也像凡间一样充满了坎坷。
走到书阁前,钟离隐约听到了不正常的嬉笑声。他探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循声走过去。
于子通坏笑着,不怀好意道:“呦,谁家小公子跑来这儿了?怕是在家受爹娘管教受够了吧!”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悄悄道:“大哥,这东西没有爹妈!”于子通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原来是个有娘生却没娘养的,哈哈哈哈!”
这个受人辱骂的“小公子”正是齐辰。此时的他被一高二矮三个人围在一隅,既害怕又无助。但当他听到“有娘生没娘养”时,竟向疯了一般朝比他高了一头的于子通扑去。可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于子通轻轻一推,就将齐辰推翻了过去,趴到了地上。“狗东西,想怎么着?”于子通怒骂道,“我不打死你!说你两句还动手!该死的烂货!”两个小跟班附和道:“找打!打死你!”
齐辰横向躺在地上,弯着膝,抱着头,身上沾满了灰尘,弱小又无助,任凭他们三人拳打脚踢。
钟离早已怒不可遏,拳头捏得关节煞白,咯吱作响。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两个小跟班的头一人一拳。那二人均未察觉身后有人,也未放着,便被钟离双双打倒在地。
听得“扑通”“扑通”两声,正抬起脚准备跺在齐辰身上的于子通转过身去,正正好好挨了钟离一记重拳。但他人高马大,未被钟离打翻在地。
他捂着有点疼的脸,认清了眼前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呦!这不是天才吗……”话未说完,又老老实实地挨了钟离一拳。钟离见师弟无缘无故被围殴,已气得发抖。
“道歉……”他狠狠地说道,眼里的怒气似乎要吞掉于子通。
“道他娘的屁!”于子通大骂一声,和钟离扭打在了一起。
一会二人撞在了墙上,一会二人又扑向了地面。畏缩在墙边的齐辰正惊慌失措间,忽见一袭白衣落在眼前。
陆染来到时,二人已打得不可开交。
“于子通!”一声温如玉的喊叫,但音量很大。正打得激烈的于子通什么也听不见,继续和钟离厮打。
“于子通!!!”陆染一边喊,一边拉架。于子通这才发现陆染来了。二人也被陆染拉开。
陆染想都不用想便对着还在喘粗气的于子通训道:“你怎么又打架?准不是别人惹起的事端!”钟离见于子通不再纠缠,便去安抚还在墙角的齐辰。
于子通竟蛮横地指着陆染的鼻子道:“姓陆的,我告诉你,这不是那学堂了!我的事你少管!闪开!”陆染寸步不让,道:“你不找茬,能有事吗?”
于子通怒道:“你……”说着便扬起了沙包似的拳头。
“怎么,想打?你打!”陆染丝毫不惧,撸起了袖子。
这是,几名年长的修灵士拿剑的拿剑,持拂尘的持拂尘,聚了过来,喝道:“这几位学生,干什么呢!”见状况不好,于子通狠狠地瞪了陆染一眼,悻悻地拍着灰尘,带着小跟班离开了。
陆染气呼呼地看着于子通跑开。见钟离和齐辰二人在一旁,赶紧凑了上去。
“钟离,你没事吧?”陆染问道。
钟离并未抬头,道:“无妨。”他将双手放在齐辰腋下,使劲将齐辰扶起。齐辰脸上还青着一块,眼里还有一点不争气的泪。他轻声道:“师兄。”钟离未顾及自己雪白的长衣已遍布灰尘,而是伸手将齐辰身上的灰尘掸去。
“你不能就这样受欺负。”钟离一边拍去齐辰后背的尘土,一边道。
“我,我打不过他们……”齐辰弱弱道。
一旁的陆染看见此情此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甚至还纠结这有无他的责任。
“你以后跟着我吧。别让他们再逮到你了。”
“好,好……师兄,谢谢你……”
钟离一停,直起腰来,双手搭在齐辰肩上,道:“谢?谢我有什么用?我问你,我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不能。我不可能也不会保护你一辈子。你自己要记住,你要变强,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他晃着齐辰的肩膀,道:“明白了吗?”
齐辰低下头,又点了点。钟离收回双手,转身向陆染道:“陆染,今天谢谢你了。”陆染忙道:“啊,没什么没什么。也怪我,没看好那家伙。他走哪都这样,欺负弱小来获得满足感,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有一天会遭报应。”钟离一边苦笑,一边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尘,自嘲道:“没想到啊,才来多少天,我就和别人打上了。”
“这不怪你,是他先找的事。”陆染道。
钟离又笑了一下,向陆染作礼道:“陆兄,再见了。”陆染亦行礼,目送着钟离搂着齐辰的肩膀离开。
“师兄,”齐辰问,“这雪为什么一直在下?”
“哦,想必先生还未告诉你。这雪不是真雪,而是一只千年雪魔的精元所化。也许它的精元消耗完了,雪也就停下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天寒地冻,实则一点都不冷呢。”齐辰又道,“我的故乡下雪时,也美得很。”
“哦?你不妨说说。”钟离道。
齐辰想了想,道:“我们烟宁没有山,只是一些小土坡,也没有水,只有几条小河流。一下雪,它们全被雪盖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看去,白茫茫的一片,在边际与天空连接。起伏的土坡好像是许多白兔,静卧在雪地里。”
说话间,钟离发现齐辰的双眼出了神,似乎在向他的故乡跳跃。钟离也想了想,小师弟描绘的画,在他脑海中也没有成为多美的景。无非是银装素裹的世界罢了。但,毕竟齐辰还小,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一个能感受美的心,已相当好了。
而且,他也将思春的雪和外边的雪做了比较,竟惊讶地发现思春城的雪景更美。尽管全是规规矩矩的房屋,可钟离登上高塔眺望时,那种美几乎不可言传。可以说是心灵感受到了最纯粹的美,而不只是眼睛。
齐辰说完,他也轻松地说道:“那我们莱宣也很美呢!不只是冬天。春天百花齐放,你可以在无边的花田里追着蝴蝶乱跑,摔倒在草地上,滚个一圈,爬起来浑身都是草的清香。夏天有大片的荷花开在池塘里面,热烈地迎风摆动。还有蝉,天天抱怨夏天的炎热。秋天一到,天高气爽,果香四溢,勾起你贪婪的食欲。冬天更是不必说了,随处可见小孩激烈地打雪仗。”
钟离这段话绘声绘色,成功勾起了齐辰的向往。但钟离感觉要适可而止了,因为他们二人并没有回到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地方的理由。
于是,钟离又道:“师弟,你那天被抬进来到现在,我们许多人怎么都见不到你?”
“哦,先生说我太过疲惫,又染了一点病,便给我安排了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让我住在了那里。不过现在不用了,先生给我安排的新住处,就在师兄你旁边呢!”
“好,这样我就能天天看着你了,看那个姓于的还敢不敢来!”钟离看着齐辰脸上的一块淤青,又沉沉地呼了口气。
正当此时,一人迈着焦急的步伐,快速地从钟离二人身后追赶上来。
“钟离!”柴文起一边不体面地放肆奔跑,一边大喊。
“文起?”钟离扭头看去,齐辰也随之转过身。柴文起一个急停,立在了二人面前,又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文起,你今日去哪了?”钟离问道。
“我……”柴文起大汗淋漓,说不出话,他又指着齐辰,问:“这……是谁?”
“哦,师兄好,我叫齐辰,是钟离师兄的同门师弟。”齐辰连忙礼貌地回答。
见已离住处不远,钟离道:“师弟,你且先回去,我和柴师兄去说说话。”齐辰应了一声,告别了二人。
“走,去雁尾亭。”钟离道。柴文起点点头,表示正符其意。
一名白衣修灵士走入洪明宫,径直来到正在捏眉心的谢先生旁。
“先生。”白衣道。
谢先生未睁开眼,不假思索道:“这次又是谁和谁?”
“是遁灵法师掌门宋涵先生和风灵掌门柳天光先生。”
谢先生哼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不知已是第几对了。幻羽、碧蛇、冲云、谋师、刀宗、箭宗、星芒……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个门派,几乎全都已经宣布自己是独立个体了。整个修灵界,已然四分五裂。
“下去吧。”谢先生睁开双眼,里面全是扭曲的血丝,向黑眼珠蜿蜒。
没人宣布和剑门决裂,谢先生实在不知道应该把这件事归为好还是不好。首先,他仍可以和各门派保持必要的来往,再者,他也不得不时时提防着是否有人诬陷。还有,碍于所谓的情面,他也不得不限制自己和别的门派的来往,谣言时刻在等着他和剑门。
此时他的眼睛酸涩无比,因为下学后,他几乎给每个门派宗主都写了一封规劝信,劝他们不要闹出不愉快,往后仍需合作等等。但他不难发现,这都是徒劳。
决裂的消息铺天盖地般地卷来,谢先生真的觉得那些门派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情还拿捏不稳。
谢先生长叹一口气,将前端已经干涸的笔放回笔架上,似乎是放弃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将这两个月的集训给弄好,其他什么是,皆可放一放。
从正门看出去,仍能看见飞雪。人心要能有雪那般干净多好,谢先生心想。随即又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似乎认为这个想法愚蠢至极。
除了洪明宫,谢先生顶着大雪走出去。
“这样说,是因为姓孙的妒忌程先生,才拉帮结派地诬陷弹劾他?”钟离问。
“其实要说起来,谁不是心知肚明?偏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话为程先生辩护,”柴文起愤愤道,“谁又不知那姓孙的有多么无赖,多么歹毒,谁没事想去得罪他?”
“常言‘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程先生占个‘理’字,怎么会吃亏?”
“哼,这年头,想害你,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想给你扣帽子,能有多难?”
钟离握紧了拳头,不舒服地呼着气。
“青山他……怎么样?”钟离问。
“还用问吗?来到家一天,对程先生开导了一顿,又没影了。这个家伙……”
“他总这样。”钟离可以想象出程青山那种神仙似的模样,“那程青山可否受到了迫害?”
“这倒不必担心,那主儿也是爱才,只是罢去了官职。其他也无大碍。可怜青山啊,祖辈做了几代大官!到他这一代,都没了!也好,青山不就期盼如此吗?”
“可惜程家世代忠良的名声,被几个小人给污了。”钟离补充道。
“哎,钟离,你还没给我说刚才那个人呢!”柴文起忽然想起来,刚才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钟离旁边的那个人。
“那是我师弟,叫齐辰,齐天的齐,星辰的辰。祖阳事变,父母双亡,和我一样。”钟离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苦命啊,苦命,”柴文起不禁感慨,“造化确实弄人。”钟离苦笑。
柴文起翻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两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这次回家是我爹叫我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我一个小孩能他帮什么忙!”他又道,“还不是他买通了人脉,才能让程先生免受点苦。喏,这次来得及,只带了两块,拿去给你小师弟吃吧。”
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柴文起每一次将糕饼什么的拿出来,都是这种情况。
“你不吃了?”钟离并未接过来,问道。
“你师弟就是我师弟,”柴文起道,“别跟我客气。”
钟离会心一笑,道:“算我欠你的。”
“你想还总能还,今晚你把灵法的课给我补补吧!”
“没问题,”钟离爽快答应,又问:“那你现在去哪?”
柴文起神秘兮兮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先走啦!”
说完便转身离去,轻快的脚步一下接着一下。
翌日,洪明宫修灵场。
“各学生就位!”谢先生洪亮的声音传进了每个学生的耳朵中。听到号令的学生们按照事先规定好的地方站立,挺拔的身姿在飞雪中显得格外潇洒。
“闭目!”“起势!”“凝神!”
刹那间,画面似乎定格了一般。每个学生的动作都保持在左手在胸前上方,掌心向下;右手在胸前下方,掌心朝上。五十个学生,整齐划一。
谢先生看到了许多微茫的光点,在每个学生身前,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夺目。
每当此时,身为导师的他总要穿梭在俨然战列的学生队伍当中,亲自矫正每一个动作不规范的学生的姿势。因为凝神这一步在整个开丹过程中显得尤其重要。学生如果无法使神志凝聚集中,开丹时任何失误都会造成或轻或重的伤害。而凝神要想做到理想效果,动作首先就要规范。
将最后一个学生的双手摆正后,谢先生又缓步登上高台。视野中的点点亮光,已如黑夜中的星星那般闪耀。
“坐!”谢先生又下令道。五十名学生做一个收势,盘腿而坐。接下来的事,无法由谢先生来指挥了。因为每个学生的门派各不相同,灵丹也是如此。各个灵丹的开丹方法因人而异,咒语亦是如此。
学生们事先已听过谢先生的安排,现在都一一遵照执行起来。每一个人的嘴都在轻轻地张开闭合,似乎口中念念有词。而身前的亮光也闪烁不定,时而黯淡,时而耀眼。
谢先生的脸上反着眼前这个学生创造出来的蓝光,神情严肃而庄重。
终于,这个学生身前的淡蓝色光球转变为了湛蓝色,而且,还围绕着几缕若隐若现,飘若游丝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