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于江府而言注定不眠。
明明是朗月清风星辰浩瀚,正是舒心惬意之良辰美景,然而这一片清白皎洁下,江尧温润的面容却犹如冰川寒潭般笼罩着窥不到底的阴冷,原本和善的一双眼睛里尽是凛然。
我江氏一门从来与人为善,未有纷争,究竟是谁?又与我江家有何深仇大恨,竟要下此毒手?还偏偏要冲着栀儿去?
视线紧紧落在床榻上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儿身上,不曾离开半分。耳中听着妻子的抽噎啜泣和幼子的声声低诉,江尧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得像是随时都能崩裂开来。
派去周府的人迟迟未归。
从被窝里抓来的三位京都名医在桌前对着一张张药方交头接耳,迟迟不能定论。
最为束手无策的府医正惶恐地跪立在脚踏前,偷偷瞄着满脸阴鸷的左丞大人。
自入府挂牌以来,他也是第一次见自家老爷这副面孔,似要噬人腐骨般的幽森,直逼得他额前不断浸出冷汗,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被其盛怒所累惨变陪葬。
汉白玉镶嵌的银壶滴漏滴答滴答的清脆回音在这一方此刻尽显忧惧沉闷的香闺中像是催命符咒般贯彻人耳,江灵薇款款轻盈的脚步声又如何盖过?
出得里间,她捻袖擦去嘴角泪迹,抬眼,廊台处正负手站立一人,听到身后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清爽夜风从竹帘碧纱下钻进来,拂过她耳畔直奔向愁绪弥漫的里屋,不知能吹散几分伤痛。
“抱歉,我没能带他来!”威逼利诱竟然都无济于事。
望着妻子斑斑泪眼,周少柏自责不已,低垂了眉眼,看着地上投射的那盏摇曳不止的风灯毫无章法地一下一下晃过眼前,心思沉重。
江灵薇见状,也只能暗叹一声,回过头去又瞧了眼阻隔视线的楠木屏风,心中百感交集。
栀儿原本是想为我出一口恶气才惩治了许世泽,谁又能料想到却会是这般?如今也只有许世泽或许能救她,可是又因为她而拒不出门,难道天理当真如此不辨是非,善恶颠倒?
“娘子莫多心,好人自有福报,二妹妹吉人天相,会好的。”
周少柏不知何时走近妻子身边,抬手为她轻轻抹去再度夺眶而出的泪水,将她奉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揽进怀中。大掌轻抚过爱妻耳鬓,他飘向内阁的眼神中写着许多惧慌。
江灵栀……
在我的世界,梦娴既是因你的归来而康复,冥冥中便是与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你再醒不过来,那她又将会如何?
心头隐忧犹如擂鼓,不断敲击着本就尚未完全平息的疑虑,着实叫人无所适从,更添烦扰忧郁。
舒朗星空,夜色撩人,温婉凉风吹起江灵薇耳畔一缕青丝,无声地荡在周少柏胸前。
他夫妻二人就这般紧紧相拥,良久无声。
里屋,灯蜡一滴一滴凝结在锃黄的铜盘上,却仍旧无法凝固住无情消逝的时间。
江灵溪久唤姐姐不醒,早已泪崩倒入父亲怀中,却又固执地不肯哭出一声来,只将一张仍显稚嫩的小脸深深埋进父亲膝上,紧紧咬住牙关。
江尧长袖翻动,一手轻揉幼子的脑袋,一手连连划过他背脊。
可惜如此安抚并未有分毫见效,江灵溪决堤而下的泪水很快浸染了他的衣摆。靛蓝的罗衣之上,远远观望,竟像是瞬间开出了一朵朵并蒂水墨莲花。
江尧喉结轻轻滚动着,却是将眼中朦胧水雾再次硬生生逼了回去,随之显现的是隐于眼角的一抹残戾:九年前已夺我挚爱,九年后又想毁我珍爱……若真是你,这一次,即便粉身碎骨,我江尧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烛台上纺布纱灯揭开落下,烛光暗了又亮……如此循环。直到夜鼓四声,一道翠绿身影忽地闯了进来。
“姑娘!姑娘!”
飞絮赤着双脚,披散着头发冲开围在外门等候差遣的侍从丫鬟,不管不顾地奔到床榻前,一把握住江灵栀藏在层层锦衾之下的手,欣喜地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