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一副象棋棋盘,红蓝阵营正展开激烈厮杀。
坐在棋盘两边,相对而坐,分别担当各方阵营“指挥官”的,是沈清和沈刚两个兄弟。他俩是同一天,被父亲教会这项益智游戏的。
当时,棋子和棋盘都是父亲亲手制作,棋盘是用一块硬纸板画上了格子,棋子则是用竹子斫成竹片,再在竹片上写上车、马、炮。因为只有一种黑色墨水,不能给棋子分出阵营,父亲就用两种字体进行区别。“红”色阵营的棋子用隶书书写,“蓝”色阵营的棋子则用行书书写。
父亲就是用那样一副粗糙的棋具,教会对面而坐的两兄弟,如何相走“田”,马走“日”,炮打“隔山子”。两兄弟倒也学得快,教一遍就都学会了。
现在的这副象棋,是从学校体育用品室拿出来的,非常正规的棋盘和棋子。
两兄弟刚刚厮杀到中局阶段,光看棋盘上面,双方都折损了一点兵马,很难看出谁占优势。
不过,两个人表情和神态却是截然不同,沈清有点面红耳赤、神情凝重。他双眼盯着棋盘,苦苦思考,一只手抬起来,在自己棋子上游走一圈,然后又放下来。如此反反复复、举棋不定,很显然,他身陷困境、求助无门。
沈刚却是格外悠闲,手也摇脚也摇,又是挠耳朵又是揉眼睛;他撑着下巴,一会儿瞧瞧窗外,一会儿看看墙壁。有时候,他索性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或者拖过一张报纸看新闻。然后偶然抬起头来催一下哥哥:“快一点好吗?你真的太慢了。”
沈刚的神态其实带有一种存心的挑衅,以此对临近败势的哥哥表示轻蔑。这让沈清感觉十分羞辱,在沈清听来,那句“太慢了”实际是“太笨了”的意思。弟弟越显得骄傲,沈清就越不服气,心里发誓,一定要争一口气,赢下这盘棋,狠狠打击一下弟弟的嚣张气焰。
沈学良在学校宿舍争取到了两个小单间,一间给依灵和沈昭,另一间让沈清和沈刚共住。所以到了晚上他们两兄弟总在一起,下象棋是兄弟俩相互交流的常用方式。
事实上,沈清和沈刚因为年龄相近,个子长得差不多,若是相貌不同,看上去就象是一对双胞胎。他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睡在一张床上。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让他们建立起互敬互爱的深厚感情。恰恰相反,他们从小就有点冲突和对立。
沈刚上学只比沈清低一个年级。父亲沈学良一直夸沈清劳动干活很勤快,但在读书学习上,父亲更欣赏沈刚一些。
有时候,父子三人同坐在一张桌子前,父亲同时辅导兄弟俩人写作业。每次沈清总会遇到解不出的难题,父亲就旁敲侧击的启发他。结果沈清还没回答,沈刚却一旁多嘴把答案说出来了。这时候,父亲就批评沈清说:“看看,你弟弟比你低一个年级,你真该好好向你弟弟学习。”
可是,学什么呢?学弟弟的天才吗?天才也可以学会吗?
弟弟确实有一点天资,这一点是不得不承认的,他做事常能想到最好的主意,说话总有别样的思路。比如,沈刚和沈清聊天的时候,沈清说他最羡慕鸟类,有一对翅膀,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结果沈刚却说,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知道鸟类,没有一双手,其实是多么痛苦?
兄弟两人经常在一起干活,有一次,父亲让他们把空地上晒干的煤球搬运到家里去码放。搬运的工具是一个有两个“耳朵”的箥箕,“耳朵”就是用细铁丝弯曲制作的。两兄弟就一人抓住一边的铁丝“耳朵”,抬着箥箕一趟一趟的往屋里搬运。
搬久了,细铁丝陷进手指肉里特别痛。沈清就不停的找硬纸壳或者小木片垫在手掌里,以减缓疼痛,但这些方法都不好用,效果也不明显,手掌还是要承受持续不停的压力。
沈刚却用了另外的办法,他找来一根更长的绳子,做成一个圈,一头系到箥箕“耳朵”上,一头挂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于是他把压力转移到了肩膀,完全解放手掌,显得轻松多了。
这件事情表明兄弟两个思考问题的差异性,沈清还拘泥在手掌上面解决问题,沈刚却已经把思维扩宽到肩膀上去了。
弟弟比哥哥多一份天才,自然就在许多方面超过哥哥。偏偏父亲就总拿他们两个相互比较,每次比较,都是哥哥惨败收场。
父亲很喜欢考验兄弟两人,哪一个才智更高,对他来说,这似乎非常重要。他把两人叫到一起,出上一个题目,让兄弟两人同时写上一篇作文。最后,父亲都是对沈刚的作文啧啧称赞,指出沈刚的用词多么生动、多么形象,反观沈清的作文,词句干巴巴没一点风采,味如嚼蜡。
父亲说沈刚写作文时,描述一双邪恶的眼睛,会是这样写“那双眼睛长满了带血的牙齿”;描述愉悦的心情,会这样写“躺在蒲公英的花朵上,随风飞舞”。沈清呢,就没这种天赋了,只知道平铺直述,没一点文艺细胞。
有时候,兄弟俩人观看父亲练习毛笔书法,父亲写上一行字,就让兄弟俩人评判,这行字里,那一个字的书法最好。兄弟俩人就各指出一个自己喜欢的字来,而每一次,父亲都是站在沈刚一边,赞成沈刚说得对。
每当这种时候,沈刚神情洋洋得意,对哥哥越发不屑一顾;而沈清则自惭形秽、羞愧难当。一种相互较量的暗劲在兄弟俩人心里慢慢生长。
父亲对沈刚的赞赏,沈清其实一点都不服气。尽管他承认弟弟确实表现得很出色,沈清仍然一点都不服。他坚信,弟弟再多么天才,也不会十全十美。同理,他再怎么“笨蛋”,也总有长处。
沈清经常因为沈刚的出色表现,而遭到父亲的猛烈批判:“你真是太笨了,弟弟小你那么多,都比你强”。沈清就把怨气都发到了弟弟身上,他越来越不喜欢弟弟,不喜欢他得意的表情,不喜欢他傲慢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