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礼拜日那天,沈清在家里快速吃过早饭,扔下碗筷就往外跑,准备去莫莉家集合,跟大家去河边采摘花草。之前大家商量过,采摘花草的事就定在今天。
他刚跑到门口,却被父亲沈学良叫住了:“你要去哪?”
“没去哪,就去宿舍学习功课。”他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回来,别假积极,给我老实呆着别动。”父亲冷声说。
沈清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敢问父亲,只悄悄问母亲:“什么事啊?妈。”
母亲说:“今天我们要去乡下。你大婶过世了,我们全家都得去。”
难怪一早就见父亲和母亲忙着购买东西,都是些香烛、鞭炮、纸钱之类。还以为是一般的祭祖活动。
大婶胃癌几个月了,还来镇上医院住过一段时间,这些沈清都知道。可大婶死也死得太不凑巧了,今天他跟小伙伴们有很重要的事啊。
他有点不想去参加葬礼,自己一个中学生,去了能做什么啊,根本没必要带他去。可这话怎么敢跟父亲说?是你的小伙伴们重要,还是家里亲戚重要?
到一家人都吃完饭,母亲稍稍收拾一番,大家开始出发。沈清满心发愁,这可怎么办?最少得跟莫莉他们说一声,要不他们肯定会等他的。
直接跟父亲明说了,就去跟朋友们通报一声,马上就回来?可一看父亲那张脸就不敢出声,敢跟他说,自己正跟一帮女生在交往吗?有时候,“坦白”不是从宽,而是“找死”。
很快到了车站,大家上了一辆去往乡下的农用运输车,那会儿乡下还没通客运汽车。沈清心神不宁,磨磨噌噌落在最后面,惹得父亲又骂他:“你快点,没吃饱饭吗?”
沈清一直在东张西望,心想能找个熟人给莫莉带句话也好,可是一个人也找不到。哪能有这么巧,正好有人去莫莉家呢?
接着汽车开动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一切无可挽回。心里只好自我安慰:莫莉他们大约等一阵等不到他,也就不等了。不过摘些花草而已,少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影响。
到了大伯家,入眼就是白纱白布的丧葬布景。沈清一家人到灵堂前施过礼,就坐到偏屋休息。父亲很快被大伯叫去,参与丧葬具体工作。
沈清心里没一分钟的安宁,感觉呆在这里,每一秒钟都好无聊。他想不明白,非要把他带过来的意义在哪里?他跟大婶从未打过交道,几乎都不熟识,大婶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大婶过世,真的跟他没一点关系。
他发现,大婶去世,不止是跟自己没关系,连跟大婶自己的孩子都没关系。大婶的三个儿子,没一个脸上带着悲伤,完全没有死了妈的那种表现,一丝都没有。这会儿她的大儿子在屋子里清点着烟酒,全神贯注的检查进货帐目;她的二儿子在陪着客人打牌,闹哄哄的催着别人“给钱给钱”;她的小儿子混在一群女人堆里,口若悬河的瞎聊天。
每到特定的时间点,灵堂里面就会唢呐吹响,仪式化的喧闹一阵。这时候,灵位前会有人跪在那儿,哀号痛哭、呼天抢地。但那并不是大婶的亲人,而是花钱请来的“代哭”演员。
感情都可以“代替”?完全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这么做到底有怎样不可估量的效益,又有怎样惠及死者或是生者的利益。
沈清只盼着快点开饭,快点吃完斋饭就好回家,赶得快,也许还能跟莫莉他们聚几分钟。他于是跑到大婶的大儿子身边,向他打听还要等多久开饭。
堂哥待沈清很热情,安慰他说:“别急,还要等一阵子,开饭的时候会叫你的。”
他们两个于是聊起了天。沈清说:“大婶怎么死这么快,镇上医生都说,还可以活一年,这都半年没到吧。”
堂哥说:“快点死了好,再多活三天,都受不了她了。”
这是亲生儿子说的话吗?沈清感觉无法理解说:“为什么?”
“啊,我是真想象不出,癌症到底有多痛。她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滚去,大喊大叫,只说痛死了、痛死了。床单被她撕坏好几床,有时候痛到用牙去咬床头木架,咬得舌头都破了,满口满脸都是血。她那样寻死觅活的,我们只是站在床边,傻傻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该吃的药都给她吃了。要是能把她的痛拿到我身上,代替她痛,我肯定会去做,可是不行啊,做不到啊。她有一天求我,叫我放一瓶农药到床边,说她实在活不下去了。我那几天晚上一直睡不觉,我是真想照她的话去做啊。她痛成那样,我是一眼都看不下去。”
“我的天。”沈清不由叹息一声。
“她现在终于死了,彻底解脱了,躺在棺材里多安静啊。她要是那个样子再活一年,不是她一个人,全家人都活不下去。”堂哥说完,还真的长吁了一口气。
一直等到下午三点钟样子,才开饭。等到大家磨磨蹭蹭吃完那顿斋饭,就到了快五点钟。
可是母亲还没急着走,罗里罗嗦的跟几个亲戚在瞎聊,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聊父亲。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消失,好好的一个礼拜天,本来可以跟莫莉她们好好聚一骤的,竟然就这么干巴巴的虚度了。不知道莫莉他们把花草采回来没有。一个多么重大又开心的活动啊,自己却缺了席,好不遗憾。也不知道自己缺席团体活动,莫莉会不会发脾气责怪。回去见了她,怎么跟她解释呢?她会不会原谅?还真是一件发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