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原本就物产丰富,为天下首位,虽然经历“天变”,但是底蕴尚足,到底恢复了七八分。青州新任州主更是体恤于民,下令二十年内不纳赋税,青州百姓们感激涕零,纷纷称道青州州主母仪天下。
在青州边陲,紧邻十万大山之处有一座小城,名为晴雨城。这座城在十五年前还被叫做靠山城,然而自“天变”之后,这座城就跟被玩儿坏了似的,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风雨飘飘,一天的天气能变化好几次,更奇怪的是只有在城里才会这样,出城不远就正常了,外地人纷纷称奇,本地人却苦笑自知。
城主傅天明无奈,只得向州主上书,请求州府天象官查明此事。州府天象官连续三个昼夜不眠不休,在喷出一口老血之后也只卜算出“二八”二字。不久,州主下令,靠山城更名为晴雨城。傅城主虽然“不满”新名字的婉约,却也只能“含泪”认下。
福林楼是晴雨城里不多的酒楼之一。说是楼,其实也就只有两层,大厅算是一楼,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之类比比皆是,酒杯碰撞声、划拳声、笑骂声掺杂在一起,喧闹的很;酒桌之间除了板凳,也就只留了一条仅可通过一人的小道,唯有正对大门的柜台前还略微宽敞一些。
相比一楼的热闹,二楼就清净多了,也雅致多了。八角桌擦的光亮,凳子摆设也错落有序。一楼的四方酒桌摆满了大厅,足足一十八桌;而二楼,仅仅有六桌,其中三桌倚着窗户,另三桌挨着二楼围栏。
然二楼却空无一人,不是今天空无一人,而是自从酒楼开张起,就没一个人上去过。
“我说老板娘,咱们把二楼改改吧,这已经空了三年了!”
作为酒楼的二把手,店小二感到十分惆怅,一双不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二楼那些空着的桌椅,似乎多盯一会儿就能看到银子从楼上自己滚下来,滚啊滚的滚到自己怀里,然后……交给老板娘。这样他才能挣到更多的铜板,这是老板娘答应他的,说是等酒楼生意好了,就多给他发些银子,让他攒够了好娶街口卖布孙阿婆的孙女小红。
“去你个大鸭蛋蛋的,老娘当初路上把你捡回来多不容易你知道吗?成天就知道惦记着二楼二楼的,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想多攒点钱好娶你的小相好啊?不过那闺女看着确实挺乖巧的,姐姐我看着也喜欢!”老板娘边算着账簿边给店小二瞟了个飞眼,直臊的店小二头往胸口埋。
“那你也不能要价太贵了呀!整个二楼你只卖炸酱面,你不在一楼卖炸酱面也就罢了,还一碗炸酱面卖一两银子,我都打听过了,隔壁街的快活楼才卖五个铜板一碗,你这价钱能顶人家二十…不对,是二百碗!傻子才上咱们二楼吃咧!”
不搭理“恼羞成怒”的店小二,老板娘嘴里仍然念念叨叨的:“你懂个鸭蛋蛋,老娘这是从…那什么那儿学过来的,人家大地方都是好几层楼,一层比一层贵,吃一桌能顶的上一楼卖一天挣的钱呢!更何况炸酱面是老娘亲手做的,可比后厨老张头要金贵多了!”
“老娘我容易嘛我?吃喝拉撒把你拉扯大,养得你跟小猪崽子似的,却胳膊肘往外拐,成天对我吼儿吼儿。告诉你林二蛋,老娘这是请天底下最厉害的算命瞎子算过的,肯定会有人吃老娘亲手做的炸酱面的!他也肯定就是老娘的有缘人!天底下我最服的瞎子这样说了,我肯定他不会骗我!”老板娘放下手中的账簿,双手十指相扣,微微抬头望向虚空,一脸的真诚,眼中似乎有星星在发光。
“人家有钱的有地位的都跑快活楼了,咱们这小破店,见鬼了才会有人上二楼呢!”
店小二林二蛋实在受不了老板娘做白日梦的模样,翻了个白眼往后厨跑去。
这会儿正是中午,酒楼的生意少见的不错,以往靠门口的桌子上很少有人坐在那里,现在都被三个汉子坐上了。
“要说这世道还真是难料啊,谁能想到好好的会发生‘天灾’啊!”汉子甲夹了一块烧肉感叹道。
“是啊,十五年前的这里也是…唔…好嫩的烧肉…也是繁华的紧呐,那时候你要想在酒楼吃个饭,你都得提前半个时辰去。为嘛?因为…唔…好吃…唔…去晚了都没座位!”汉子乙边说边夹了两块烧肉。
汉子丙眼见着桌子上唯一的荤菜少了三成,急忙拿筷子往自己的饭碗里拨了三块烧肉,就着白饭往嘴里一顿塞。
“嗯…是…嗯…对…”汉子丙头也不抬。
汉子甲一看盘子里的肉没剩几块了,慌了起来,可还是拉不下脸来。满是怜惜的夹起一块放入嘴里嚼着。
“所以说,灾难过去就过去了,咱们老百姓也没辙,这人呐,还得朝前看,还得过活不是?”汉子甲细嚼慢咽。
“兄长所言甚是啊!”汉子乙接过话头,“而且也多亏了咱们州主大人,咱们青州百姓才能熬过那么难的日子,这日子才有了奔头!”说完也不忘夹块烧肉放自己碗里,并不动声色的拉向自己。哦,立马又夹了一块吃上了。
汉子甲看着汉子乙被护在怀里的饭碗,瞥了眼汉子乙正在咀嚼的嘴,又扫了眼汉子丙…得,这位埋着头吃的正欢呢。
一盘烧肉能有几块?福林楼的烧肉每块大约二寸见方,用的是普通的菜盘子,十来块堆在一个盘子里倒也显得不那么小气。要知道哪怕是在晴雨城这种临近十万大山肉源充足的地方,这一盘烧肉却只要价十五文算得上是实惠至极了。
汉子甲嘴角不小心抽搐了下,想着自己四十有七了,自打做教书先生后,已经许久没跟这两位弟弟相见过了,于是跟自家婆娘求了半个月终于求出了五十个铜板,相约好今日好好聚一聚,这一盘肉也是自己咬着牙点的,实在是想开开荤,为此,连酒楼的廉价黄酒都没舍得点上。
汉子甲视线重新放回盘子上,却发现烧肉只剩下一块,也不知是哪位好弟弟“好心”给他留下的,只觉得血往脑门上涌,也顾不上大哥的架势了,急忙举筷向盘子中那唯一的烧肉夹去。
可正所谓,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留不住。
又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七八,这最后一块烧肉终究不属于汉子甲。
只见一只嫩白的小手,先于汉子甲的筷子,用食指与拇指捏住了烧肉。
汉子甲看着那从来没见过的皓腕从自己眼前抢走烧肉,突然觉得烧肉也没那么好吃了,那只手如果可以吃的话,想必要比烧肉嫩多了,香多了。感受到自己的古怪想法,汉子甲不禁晃了晃脑袋,眼光跟着烧肉向来人望去。
只见来人身着白色锦衫,袖口、对襟以明黄金线绣有云纹,脚上一双兽皮白靴,身披狐裘,乌发如瀑,却用白色锦带高高束起,任谁见了都会禁不住赞叹: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小公子!
为什么说是位“小”公子?只因这位公子体型娇小,个头也比寻常男子要低一些,肤如凝脂,小脸儿不过巴掌大,却被春水般的大眼睛、挺俏的鼻子、嫩红的小嘴儿衬的无比精致,发丝被整齐的束在脑后,露出嫩白的耳廓。要不是这小公子穿一身男子的衣衫,青州也比不得冰州、西州的民风开放,哪怕说他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在女扮男装都有人信。
若这位小公子当真是女扮男装,那当真……汉子甲费尽思绪在脑海里把小公子的五官容貌替换到女子身上,不由得痴了。传说中青州州主乃是青州第一美女,这小公子若生个女儿身,兴许能跟州主大人争一争。
“唔…真好吃!”声音犹如清泉流淌,整个酒楼的喧嚣都为之一顿,似乎整个酒楼的客人都望向此处。
小公子一口一口吃完抢来的烧肉,还不忘吮两下手指。明亮的大眼睛都笑弯了,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不停地颤动。
汉子甲眼看着烧肉被这位小公子放进口中,自己都傻了眼,却又不觉得可惜,只觉得这块烧肉让这位小公子吃掉才是最合适的,这块肉才算是“死得其所”。
“诶,你这人谁啊你?怎么就抢我…们大哥的烧肉吃?”汉子乙似乎被抢了食,显得有些暴躁。
汉子丙也终于抬起了头,发现盘子中的烧肉不见了,更是红了眼:“他乃乃咧,谁呀!?把俺…们大哥的烧肉给吃光了?!”
汉子甲瞥了俩弟弟一眼,心想这是心疼肉呢,可不是心疼我。
“对不住,对不住,三位大哥请了,咱们家小…公子出门少,不经人事,多有得罪,还请多多海涵!”语音不卑不亢,让人生出好感。
这时人们似乎才注意到那位小公子身后跟着一位小跟班,比小公子略矮,抱着一把朱红色油纸伞,身后背着小包袱,也是一身白色锦衫,虽没有小公子的那么华贵,也不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面容清秀俏丽,众位食客纷纷赞叹,好一对容貌无双的小主仆!
“林二蛋你死哪儿去了?没见门口有客人来了吗?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快给老娘滚出来!”老板娘站在柜台后双手叉腰冲着后厨大骂,头上本就没怎么梳理的头发被这动作震的又耷拉下一缕。
“来喽!”
店小二林二蛋用脑袋掀开后厨的帘子,风一般窜出来,双手用托盘各端着五盘菜。
“客官,您的菜…这几盘是您的,小心别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