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风吹花摇,花串垂下的剪影在少年脸上摇曳,掩住他眼底一片木然的空白。
虞渊反思了一下究竟是自己官话说得不飘准,还是对方耳朵不好,以至露出如此震惊的神色,于是提高音量,一字一顿,饱含感情地朗诵:
“我说,这位师弟,请问你是谁?”
花溪潺潺,裸岩静默,少年依旧不语。
虞渊轻微蹙了一下眉,他要是继续提高音量,可就脱离正常说话的范畴变成吼了。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气沉丹田再来一嗓子时,紫藤树下的少年怅然若失地回神,道:
“师兄好,我叫桑汤,应大师兄吩咐在登榜大会结束前为您照顾灵宠。”
虞渊恍然地点头,倒是没质疑他看着面生。
事实上,眼前这个名为“桑汤”的少年生了一张面善的脸,因为太泯然众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虞渊看了片刻,甚至发现桑汤的眼睛似乎有一点像他。
上次在夜云崖就被人认错,如今又有人像他,难道……
他眉头一皱,不由想,莫非他真的是大众脸?
记忆中除了大师兄以外,似乎真从来没人当面夸过他长得好。
“让师弟久等了,夏夜闷热,不妨先进去纳凉,喝杯茶。还不快把门打开!”
后半句尾音微扬,却不是对桑汤说的。
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已足够解答对方为何不进去等自己的问题。
院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片刻,又停滞片刻,好半晌,门栓被人撤下,白溺披着狐裘,笑得抱歉又尴尬,而剑灵则不知所踪。
虞渊走到院内花架的石桌前,示意桑汤稍歇,自己先回房换身干净衣裳再作招待。
换完衣裳后,他却不着急出去,反而掏出怀中的传讯玉牌,指尖泛起灵光,在上面绘出一个“大”字,不多时玉牌亮起,一道温润庄重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道友好,在下乃昆山大师兄梁百岁,敢问阁下是?”
虞渊手里捧着玉牌,透过镂空叠纱的轩窗看了一眼外头,将声音压低:
“大师兄,是我,虞渊。”
“哦,原来是虞渊道友,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等等,不对,你是小二?”
虞渊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大师兄看不见,只好道:“是我。”
对面声音再响起时,庄重不复,多了几丝轻松:
“小二啊,许久未见你了,最近过得可好,长高了没有?听说你已经筑基了,近来勤勉刻苦力争上游,师兄很是欣慰,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托昭明尊者转交给你,你可喜欢?对了,这次你找师兄是什么事?”
大师兄不处理公务时极爱碎碎念,说起话来不像师兄,倒像望子成龙终有望的老父亲。
“师兄,你最近怎么忽然给我找了个照看灵宠的弟子?”
大师兄身为昆山首徒,一向事务繁忙,每日各地送来几百斤的文书等他批复,常常忙到三五个分神一同干活甚至结起蛛网也顾不上,怎会有空注意到这点小事?
他问完后,大师兄那边回复得倒很快:
“没什么,就是办公时脑内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听说你的剑灵和灵宠闹脾气,把房子给烧没了,师兄怕你练剑分心,便想着给你寻一个弟子代为看着他,毕竟是夜云崖来的,还需小心为上。”
“桑汤和你一般年纪,虽然修为尚浅,但性情温和,天生对灵宠亲和度高。况且小二你除了整天被师兄师姐们带着玩外,也需多结交一些同龄的朋友。说到交朋友啊,师兄有些心得要传授与你,也不多,一共七条,每一条下面七个大点,每个大点下面七个小点,每个小点从正反两方面讲起,方便你理解,师兄尽量长话短说,每个小点最多讲半个时辰,既然小二你没意见,那师兄就从第一条第一大点的第一小点讲起了……”
眼看大师兄爱唠叨的老毛病又犯了,虞渊悚然一惊,立刻道:
“师兄你……说什么,风,太大,这边的灵力场好像,乱了……”
他尽量说得断断续续,时而拖长音调,时而卡壳,以营造通讯阵中灵力流动错乱的感觉。
同时伸手飞速切断玉牌通讯,劫后余生,虞渊终于长舒一口气。
既然确定桑汤真是大师兄派来的,虞渊暂时放心一半,但依剑灵的态度,似乎对陌生人不怎么友好,一旦自己不在,他指不定又会整出点什么多姿多彩的花活。
虞渊斟酌片刻,为了对方的安全着想,最终还是决定委婉地将人请回灵兽峰。
推开雕花木门,便见桑汤正坐在桌前与白溺说着什么。
青草池塘附近积了水洼,蛙鸣一声一声,送春催夏。水洼将此方天地微缩,盛于其中,倒映桑汤温柔怜惜的眼神,以及白溺微红的眼角。
虞渊走近时,桑汤正结束与白溺的对话,他只听得一句“你一定会找到你哥哥的”,而白溺则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眨着琥珀色的眼瞳回望虞渊,狐裘下没藏好的蓬松尾巴在月下摇摆:
“桑汤是个好人。”
虞渊心底无波无澜,只点了下头,并未多说什么。
在弄清楚狐狸是否有别的目的前,他只当狐狸的话是过耳风,听是听进去了,但并不具备任何参考价值。
不过他进去不久,桑汤便已经与狐狸熟识到这种程度,可见大师兄说的没错,他对灵宠的亲和力确实相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