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事令喻淮旭记忆犹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老妇人让他感到格外亲切,可惜等他知晓真相时,萧老夫人已然驾鹤西去,甚至都未来得及等他喊一声“曾外祖母”。
萧老夫人看着这般情形,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顺势一把将旭儿抱了过来。
“哎呀,这孩子倒是聪明,是还记得母亲你呢。”周氏在一旁道。
“是啊,当真聪慧,和小五小时候啊一模一样。”或是年岁大了,抱着这个一岁多的孩子,萧老夫人竟觉得有些沉甸甸的,不由得感慨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小五回来认亲的事儿仿若还在眼前,一眨眼竟是两年过去了。”
闻得此言,喻淮旭不由得愣了一瞬,从平日里钱嬷嬷她们的交谈中,他知晓这一世他母亲已然成了安国公府的嫡女,却并不知原是他母亲是自己来认的亲。
当真奇怪,也不知他母亲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找上安国公府的。
喻淮旭自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收了思绪,任由萧老夫人抱着。
没一会儿,见萧老夫人似有些抱不动了,碧芜忙寻了个由头,将旭儿重新接过来,几人欢笑着一道入府去。
待去了萧老夫人的栖梧苑,周氏差婢子去西院禀报一声,说今日家中有客来,让萧鸿笙不必去学堂了,来栖梧苑见过贵客。
一柱香后,便见那婢子跟着萧鸿笙来了。
碧芜极少见着萧鸿笙,因萧鸿笙身子不好,周氏心疼他,平素除却去学堂,总让他待在西院别外出,不过今日见着,碧芜倒觉得他面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笙儿,过来,快来见过你二姐姐。”周氏忙朝萧鸿笙招了招手。
萧鸿笙快步过来,冲碧芜一施礼,“见过二姐姐。”
“自家人哪需这些礼数。”碧芜一把将萧鸿笙拉起来,待他站直了身子,才发现萧鸿笙已然快到她胸口了,“笙儿也快有六岁了吧。”
“是啊。”萧老夫人道,“笙儿和旭儿一样,当初都生得艰难,皆是不足月而生,没想到如今都这么大了。”
不知怎的,萧老夫人看着孙儿和曾孙儿,今日格外爱感慨。
碧芜闻言抿唇笑了笑道:“孩子都大得快,或许再不久,他们便都能孝顺祖母您了。”
萧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乐了,“那也得我老婆子活久一些才好。”
几人说话间,却听周氏“哎呦”了一声,便见旭儿竟是挣扎着从碧芜怀中下来,快步向萧鸿笙跑去,竟一下扑进了萧鸿笙怀里。
看着亲热地对着自己笑的孩童,萧鸿笙一时不知所措,碧芜忙上前,蹲下身对旭儿道:“快,叫舅舅。”
听得这个称呼,喻淮旭着实愣了一下,前世他与萧鸿笙一块儿长大,他在自己身边当了六年的侍读,光记得萧鸿笙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多,却是忘了,按辈分来论,眼前这人还真是自己的舅舅。
他强忍住那股怪异的感觉,还是乖乖顺着碧芜的话,张开嘴,可发出来的声儿却不大像“舅舅”,旁人听着,就像他只是“啊呜啊呜”了两下。
虽说口齿不清,但萧鸿笙也知晓他是在唤自己,小脸顿时涨红了,哪里敢应这个小外甥的话。
周氏见状,蹙了蹙眉,快步上前道:“笙儿,你怎的回事,小公子唤你,你也不懂回应,怎的这般没规矩。”
萧鸿笙抿了抿唇,听得这话,将脑袋垂下去了。
他这副模样,着实让喻淮旭觉得有些陌生,他已许久不曾见过萧鸿笙这番拘谨怯懦的样子了,遥记前世,他这位小舅舅刚进宫时,好似也是这般。
萧鸿笙进宫时,喻淮旭才不过五岁,乍一听说父皇为自己挑了个伴读,可谓兴奋不已,然谁知翌日见到人,却全然不是他想象的样子,这个长他四岁的哥哥看上去病怏怏的,低眉垂首,沉默寡言,不论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从不敢多说半句。
喻淮旭觉得无趣极了,他想要的是玩伴,而非一个听话的奴才,萧鸿笙才来过三四日,他便忍不住跑到父皇面前,说想换个伴读。
父皇却是拒绝了他,只说萧鸿笙是最适合他的伴读,若现在将萧鸿笙换了,他日后定是会后悔。
喻淮旭却是不服,旋即便听他父皇有意无意道,萧鸿笙战死的堂兄和他的祖父曾祖父都是武艺高强,骁勇善战之辈,萧鸿笙亦是如此,也是将来能当大将军的人才,不信明日可带着他去演武场试试身手。
听得这话,喻淮旭难免生了好奇,还真照他父皇的话去做了。
再后来,他便发现自己被父皇给骗了,虽说萧鸿笙的那几箭的确箭箭中靶,可喻淮旭细问之下,才发现他根本未曾使过弓箭。
负责保护他们安全的御林军统领闻言亦是大吃一惊,连声夸赞萧鸿笙有箭术天赋,不愧为将门之后。
也是自那时候起,萧鸿笙便似变了个人一般,眸中有了光亮,或也是因为当时还是乳娘的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才渐渐去了拘谨,与喻淮旭亲近起来。
两人独处时,萧鸿笙曾偷偷告诉过他,他将来很想成为兄长祖父那样驰骋沙场,为国尽忠的大将军,可他是家中独子,是萧家唯一的血脉,母亲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并不愿他去涉险。
萧鸿笙虽心怀壮志,却是左右为难,直到他十五岁那年,萧老夫人去世,萧鸿笙被他父皇偷偷召进了御书房,再出来时,他眸色坚定,告诉喻淮旭,他要去西北边关从军了。
喻淮旭一开始并不知萧鸿笙突然改变主意的理由,只依依不舍,亲自送萧鸿笙离开。
直到他知晓了母亲身世的真相,紧接着接连听闻萧鸿笙在西北立战功之事,才明白过后,他父皇是想借萧鸿笙来重新扶持萧家。
毕竟若是从科举,走寻常仕途,萧鸿笙也不知多少年后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所谓富贵险中求,唯有上战场,立战功,才能早日令萧家复归往日荣光。
不过萧鸿笙后来究竟如何了,喻淮旭始终想不起来,与萧鸿笙在一起的记忆,就只停留在他十三岁起,萧鸿笙回京的那一次,两人一道在皇宫演武场比箭术的情景。
见萧鸿笙听得周氏这话耷拉着脑袋,喻淮旭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外头道:“玩,玩……”
碧芜闻言,笑道:“今儿天不错,便让两个孩子一块儿出去玩吧,小孩子嘛,生性贪玩,总闷在屋里到底不好。”
周氏见旭儿这般喜欢萧鸿笙,自是高兴,心底亦存了些攀附的意思,哪里会不同意,反而催促道:“笙儿,快带着小公子出去玩,你可得小心些,要时时护着小公子的安全,知道吗?”
萧鸿笙点了点头。
碧芜见状也低身摸了摸旭儿的脑袋,嘱咐道:“旭儿,要好生听舅舅的话,莫要调皮。”
旭儿乖巧地“嗯”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萧鸿笙往外走。
碧芜示意姜乳娘和银铃跟在后头,看着他们走远,才坐下来同萧老夫人和周氏一道话家常。
萧鸿笙带着喻淮旭往安国公府的花园而去,一路上,他都紧紧牵着喻淮旭的手,不敢松开。
两人才走到一半,萧鸿笙却是倏然停了下来,展颜一笑,高兴地提声喊了句“大哥哥”。
他口中的大哥哥还能有谁,自然是喻淮旭那个素未谋面的大舅舅。
眼前一人在他们跟前站定,喻淮旭抬首望去,便见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面若冠玉,清隽儒雅,他俯身温柔地看着他道:“旭儿来了。”
看着这个眉眼与自己的母亲有四五像的男人,或是因为太激动,方才还口齿不清的喻淮旭,竟是对着萧鸿泽清清楚楚地唤了一声“舅舅”。
听得这声儿,萧鸿泽倏然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人提步上前,在萧鸿泽身侧站定。
因个子矮,喻淮旭方才并未发现,原来萧鸿泽身后还有一人。
此时,这人面色沉冷,双眸紧紧盯着他,隐隐透出些许不悦。
喻淮旭亦是回看那人,他眨了眨眼,颇有些不明所以。
他父皇这又是教谁惹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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