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时渊说,“我记住了。”
“真的?”
“真的。”
“下次听到警报要去哪里?”
“避难所。”
陆听寒颔首,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回头说:“别傻乎乎地一直等我。”
“但你永远都能找到我啊。”时渊还是很高兴,“你真厉害。”
陆听寒挑了一下眉。
时渊又问:“你今晚会做噩梦吗?”
陆听寒:“不会。”
“好吧,那祝你好梦。”
陆听寒说:“你也一样。”他上了台阶,二楼没开灯,他的身形隐没在朦胧的黑暗中。
第二天依旧是个见不着陆听寒的早晨。
周日不用去剧院工作,时渊吃了面包和煎蛋,又开始学习使用手机——作为零基础开始的人,他的进步神速,现在都会玩简单的小游戏了。
中午的时候,破铜开始做饭。肉很稀罕,上将家倒不会为此发愁,它把猪肉切片切条,和姜丝、蘑菇一起煮了锅瘦肉粥,端到桌上。
“谢谢你,”时渊说,“你要吃吗?”
破铜默默转身,回到烂铁的身边。
那一锅粥热气腾腾,不稠不稀,每一粒饭都浸着肉香。时渊一边吃一边打开了手机电台,随便选了个频道。
甜美的女声传出:【……很多市民都担心,哎这个感染高峰期是不是快要来了?军队的状况怎么样?为此啊,各种观点都出来了,阿峰老师,您怎么看?】
男声:【这个感染高峰期要以数据为准,官方没拍板之前呢,大家不用太担心。就在五年前,夏天也出现过鸟群的暴/动,它们大规模迁徙,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时渊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浑身都充满了热意。
女声:【还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很关心,就是现在的战况如何?我们的防线如何?】
男声不紧不慢:【这个呢,还是要以军方通报为准。我还是同样的观点,没必要紧张,众所周知拾穗城之外有三座前哨站,那可叫一个重兵把守,固若金汤,俗话说蚊子飞过都能给你打掉。只要前哨站还在,城市就是安全的。】
【而我们的预警系统呢,相信大家也知道,是由虞轻眉教授创立的。深渊监视者用它监测深渊的异动,及时给出警告——就像是以前的地震预警,哪怕只提前了30秒,局势也大为不同。更何况深渊预警今非昔比,基本能提前两分钟以上。】
他笑了:【再说,有陆听寒上将亲临拾穗城战线,防御感染生物普通的攻势,不在话下。】
女声稍微轻快了:【这里不得不提,陆上将的母亲就是虞教授,正所谓名门之后嘛,一家人都功绩丰硕,只是啊只是,可惜了……】
他们又讨论了该如何加固窗子,防备鸟群时有什么注意事项。
时渊觉得无聊,换成其他电台。能听的频道很少,换来换去也就五六个,他最后听起了音乐——这首奏鸣曲是末世前的作品,由“钢琴神童”和“小提琴女王”同台演出,现在两位音乐家已归尘土,时渊在他们恢弘的音乐中睡得香甜。
这天陆听寒在宵禁之前回家了。
他去了二楼的阳台,靠栏杆站着,似乎在等什么。
时渊也跟了过去,待在他身边。这里的昼夜温差大,早上艳阳高照,现在夜风嗖嗖地刮,像是要把冷吹进骨头缝里。
时渊问:“你在干什么啊?”
“在等钟声。”陆听寒说。他瞥了一眼时渊单薄的家居服,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时渊肩上。
他的衣服尺码本就不适合时渊,这厚实的长风衣更是如此,严严实实把时渊淹没成了一团。陆听寒神色未变,又伸手,把风衣帽子拉起来,盖在时渊的脑袋上——时渊的半张脸直接被遮住了,啥也看不见。
时渊:“啊。”
他扒拉了好一会才把帽子放回去,说:“我从来都不戴帽子的。”
“为什么?”陆听寒问。
“你看,”时渊说,“我把你的帽子划了两个洞。”
陆听寒仔细一看,果然帽子上多了两个洞,是被时渊的恶魔角戳破的。
陆听寒:“……”
时渊问:“这件衣服多少钱啊?我要不要赔你?”
陆听寒又把帽子给他盖回去:“很贵,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时渊又花了点时间,才把和恶魔角勾在了一块的帽子放回去。他这回终于意识到陆听寒是故意的了,在陆听寒下次动手前,一扭头抱紧了他,埋在他怀中。
这下陆听寒盖不了帽子了。
他任由时渊抱住自己,两人离得那么近,连寒冷都不敢近他们的身。很快宵禁的时间到了,和往常不同的是,除了鸣笛声之外,远方还响起了洪亮的钟声。
它一共响了三声,回荡在城市上方,久久未散去。
时渊在陆听寒怀中侧过头,看向城市:“为什么会敲钟?”
“丧钟。”陆听寒回答,“昨天牺牲了三名战士。”
“原来是这样。”时渊说。
风在嚎叫,他们就这样静默无声地站了一会,陆听寒揉了揉时渊的脑袋:“睡觉去吧。”
时渊又问:“你今天会做噩梦吗?”
陆听寒说:“怎么总想着这个问题。”
每天晚上时渊都要问一遍。
时渊:“因为噩梦真的很吓人,我也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睡呀,今晚还那么冷,贴在一起睡会暖和好多。”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陆听寒说。
时渊睁大了眼睛:“真的不可以吗?”
陆听寒回答:“不可以。时渊,这是该保持的社交距离,一般人是不会睡在一起的。”
时渊很想说,没关系,因为你不一般,我也不是人,我们都和“一般人”不沾边。但他没敢说出口,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陆听寒,自己回房间去了。
陆听寒又在阳□□自待了很久。
宵禁时会断电断热水,整个城市只剩下街上的应急灯、城墙的探照灯没熄灭,一扇扇门窗紧锁着,像一个个缄口不言的人。
手机上弹出一条私人信息。
苏老师:【等会可否聊一聊?】
陆听寒回复:【好的】
他转身回了屋内。
屋内只有二楼的一盏走廊灯亮着——它也并不明亮,周围是朦胧的昏暗,走廊尽头的卧室更是漆黑一片。每次走过这里,都像是一步步走入无边的黑暗中。
但这次不同的是,黑暗有了尽头……
而且是一条打死结的尾巴。
陆听寒自从遇见时渊,疑惑的次数就超过了过去的总和。
他放缓脚步:“时渊?你为什么还没睡?”
打结的尾巴轻轻甩动了一下,时渊在黑暗中闻声回头,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光下。他的黑发有些凌乱,光着脚,像是刚刚从床上下来。
陆听寒说:“怎么睡个觉也能把尾巴睡打结?过来,我帮你解开。”
时渊不吭声。
陆听寒问:“这是怎么了?”
时渊说:“我干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我刚刚回房间的时候没开灯,被挂衣架绊倒了。”
“这有什么不好的,没受伤就好。”陆听寒说。
“我是往前摔的,”时渊解释,“你挂起来的衣服全都被我的角划烂了。”他强调,“全都烂了。”
陆听寒:“……”
他往楼下看,隐约在地板上看到了一点棉絮和碎布,莫名有种被宠物拆家了的错觉。
时渊说:“我本来想找你,但我以为你睡了,就上床睡觉了。然后我就做噩梦了,梦见你把我卖了去赔钱,卖了300块。”
“怎么可能呢。”陆听寒说,“为什么只卖了300?我的口才没那么差。”
时渊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只关心这个!”
陆听寒立马转移话题:“然后呢?”
时渊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接着讲:“然后我梦见到了很多人,人山人海,都在看着我。我就被吓醒了,尾巴打死结了。”
“我帮你。”陆听寒说。
时渊却没答话,抬起头看他,一双眼睛乌黑到了极点。
大部分时候他的眼睛都是乌黑又明亮的,目似点漆,光彩熠熠,漂亮又讨喜,正如时渊本人一般。但陆听寒第一次见到就想起了深渊,一切最终都会沉没其中,湮灭、消逝、化为虚无,它本不该映出任何人的身影。
可是现在……
他一见如故,时渊满眼是他。在更遥远的岁月之前他们就认识彼此。
时渊小声说:“噩梦真的很吓人。陆听寒,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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