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说:“这里是……”
“是我以前住的地方。”陆听寒打开灯,“我是在风阳城出生的。”
老房只有两间屋子,一个陆听寒住的主卧,还有一个次卧。
时渊推开次卧门,书桌书架、速写本、火箭模型、单人床……有些东西的尺寸一看就是给小孩子设计的。
陆听寒在他身后说:“我小时候住在这间房。你先在这里睡吧。”他见时渊四处张望,满脸好奇,又补充,“东西你随便用,别搞坏就行。”
时渊说:“我会小心的,但如果我不小心搞坏了呢?”
陆听寒说:“那也没办法了。”
时渊得到了许可,开始捣鼓桌面上的东西。陆听寒似乎不忙,竟然奇迹般地留了下来,坐在床上看时渊折腾。
于是,时渊拿着火箭模型问他:“陆听寒,这个是什么呀?”
“火箭。”陆听寒告诉他,“一种能去太空的航天器,坐在火箭里的人叫宇航员。”
时渊:“哇!你想去太空吗?”
陆听寒:“小时候想过,后来发现没法实现。”他不知想起什么,补充,“这个模型是我第一次上科学课拿到的,都是幼儿园的事情了。”
时渊问:“是老师奖励给你的?”
“不是。”陆听寒说,“有个大班的孩子欺负同学,上科学课的时候被我拖到走廊打了,哭着把玩具送给我。”
时渊:“……”
时渊研究了一会火箭模型,认识了整流罩、发动机和助推器,至于火箭升空的原理,他的大脑目前还无法处理这种知识,宕机了,尾巴弯出了巨大的问号。
陆听寒伸手,把他的尾巴掰直了,操控着时渊退出宕机状态。
火箭模型到此为止,时渊又拿起桌上的一块鹅卵石,问:“这个像外头鱼缸里的。”
“就是那里边的。”陆听寒说,“家里养过鱼,热带的小型鱼,我母亲喜欢那种。”
“你喜欢鱼?”
“一般。后来后勤员帮忙换水,不小心把一缸鱼倒进了下水道。”
时渊知道下水道通往城外,说:“那它们应该在城外的湖里活着,还生了很多小鱼。”
陆听寒:“我不乐观。7年前我指挥空军轰炸了附近的湖泊,杀死了感染鱼群。”他回忆了一下,“这么一说,颜色和我养的鱼还真挺像。”
时渊:“……”
桌上还有一张老旧的全家福。
照片上男人英俊女人貌美,少年时期的陆听寒坐在他们中间,白衬衣配西装马甲,灰蓝色眼中盛着阳光。三人明明挨得很近,从头到脚透露出精英家族的意味,却很神奇地给人……不大亲近的感觉,像几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
时渊刚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陆听寒就抽走了它。
他说:“下次再看。”
时渊又翻来翻去,找到了陆听寒打过的羽毛球,他放在角落的象棋盘,没来得及种的一小包种子。
陆听寒一一给他讲了故事。
时渊又在墙上,发现了几道记录身高的刻痕,从低到高,依次写着“4岁”“7岁”“10岁”……“15岁”,再之后就没有记录了。
时渊比划了一下,他和14岁的陆听寒差不多高,15岁的陆听寒,他已经得仰头看了。
他问陆听寒:“我还能长高吗?”
陆听寒:“有点难。”
“有多难?”
陆听寒说:“你刚来的时候没我肩膀高,现在还是一个样。”
“应该也有一点点的长高吧?我喝了好几次牛奶。”
“真的半厘米都没长。”
“好吧,好吧。”时渊有些失望,轻抚过墙上的划痕,试图想象那时候的陆听寒是怎么样的。
陆听寒毕竟是大忙人,接了一通电话,出门走了。
时渊坐在床上,环顾屋内。
阳光透过窗帘,轻轻飘落在书桌上,时渊看着黑色笔筒,想象陆听寒以前是怎么坐在桌前,用稚嫩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文字。
他或许——
他或许会站在那老旧的镜子前,认真系好领带,回头看墙上的刻痕,自己已高出大半截;他或许会找朋友来一场羽毛球对决,展现陆家人不服输的奇怪精神,回回扣杀;他或许会坐在鱼缸旁,一边看多彩的热带鱼一边画速写,屋外的风车扫过天光,一轮又一轮地落下阴影,永远不停息。
一直以来,时渊认识的陆听寒是坚毅的深渊监视者,是坚定可靠的上将。
陆听寒很少和他谈军事,可能是因为保密,可能是不想让他担心,又可能是不想让他尾巴疯狂弯出问号……就连那次,时渊追问他老友的事,陆听寒也只讲了一句“那时候阳光很好”。
可就在这个下午,自时渊迈进屋内开始,什么东西悄悄变了。陆听寒这种情绪不外露的人,能让别人住在旧屋中,是挺奇怪。
时渊觉得,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他开始真正了解陆听寒。
长途旅行后身心都很疲惫。时渊不一会儿就困了,洗完澡扑上床,用被子卷住自己。
他看着堆满了物件的屋子,小声说:“晚安哦。”
像是在和过去那个他还不了解的少年说话。
一天之后,时渊接到通知,让他去工作分配中心报到。
时渊拿到了陆听寒给他的新手机,拿到了出行证明,早早出门了。
去分配中心之前,他要去枫叶街149号。
那里是伊莎贝拉·加西亚的住所。
她身体不好,时渊担心她急着用钱做手术,得尽早把钱交给她。
他带着程游文给他的钱出门。风阳城没有公交车,只有蓝色的有轨电车,他往车窗外看,依旧是大片的太阳能板与风车,能源塔高低错落,不同颜色的信号灯交错亮起。
45分钟后,他在枫叶街站下车。
穿过两条小巷子,他来到了149号,没看见住宅,倒是看到了一家儿童福利院——拾穗城星星福利院的孩子们,大多数来了这里。
孩子们追逐打闹,时渊转了两圈,问路边坐着的一个男人:“请问,您知道伊莎贝拉·加西亚住在哪里吗?”
男人刚在工地弄得浑身是汗,摆了摆手。
时渊又问:“您知道我可以找谁问吗?”
这回男人指了指右手边,开口了:“去找罗尔夫,他是房东。他在那边抽烟呢。”
时渊找到了罗尔夫。那是个身形瘦弱的男人,脸色不好,满身烟草味。
时渊问:“您好,请问伊莎贝拉·加西亚在哪里啊?”
罗尔夫上下打量他,缓缓说:“……你找她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他。”时渊说,“是别人托我给她的。”
罗尔夫指向福利院:“她住在那里。”
时渊有些困惑:“她在福利院工作?”
罗尔夫嗤笑了一声:“还不懂吗,她的家被拆了,那块地方重建成了福利院!你要给她送东西?晚了一点,她八年前就死了!”
时渊愣住了。
一瞬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他从没见过伊莎贝拉,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次视频;想起大家曾想帮特蕾西存钱,被特蕾西断然拒绝;想起提到存款时程游文说特蕾西手术费是够的,神情却很古怪,给了他一本《等待戈多》。
剧院的保险箱越来越满。
他们为特蕾西勾勒出一场梦,说要治好伊莎贝拉的病,带着最完美的演出去找她。
罗尔夫还在絮絮叨叨:“你也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野玫瑰剧团里的人吧?他们的人以前也来过,一个很壮的男人,一个拄拐杖的瘸子还有一个女人,来参加葬礼的。我问他们演戏能赚多少钱,根本没多少嘛!他们真奇怪,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不。”时渊打断他,“你没见过我们的舞台剧,如果你见过了,肯定会被它感动。”
罗尔夫耸肩:“反正隔个半年一年就被忘光咯,没有人记得,记得的人也都会死。”
一阵风吹来,风车加速旋转,蓝色电车进站发出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多年前剧团来到这里参加伊莎贝拉的葬礼时,大概也是这样的风景。来时悲切,去时带走了一个梦。
时渊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霞光灿烂,低声道:“但是,我会记得的——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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