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放在过去,放在联盟最鼎盛的时期,蛇王都有连破十几城的力量。
若风阳城没顶住,主城想必也会覆灭。
邢毅峰在内心叹了口气,心想,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杀掉蛇王,山岳一样的怪物,自由在地下通行的能力,简直是为了毁灭而生。
不过有陆听寒在,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他正想着,突然陆听寒开口:“这次岩蛇的躁动结束后,深渊应当有几个月的平静期,让我们重振旗鼓。”
“这是好事啊!”邢毅峰一喜,知道陆听寒这么讲了,那肯定是胸有成竹,“只要我们把蛇王杀掉,剩下的岩蛇根本不足为惧。我听说——我听说,数据中心收到了铁城传来的数据,我们趁这当口,说不定能完成‘远眺’计划。”
“是的,说不定能完成。”陆听寒也看向荒原,“我们可以把最后的宇航器送上天。”
邢毅峰感到鼓舞,又说:“那拾穗城呢?我们有一天也能回去吧。”
陆听寒:“嗯。”
邢毅峰越发激动,大半个月以来的疲惫一扫而过。然而,他听见陆听寒说:“我看不到这些了。我会死在这里。”
邢毅峰:“……”
邢毅峰:“……啊??”
他的大脑宕机了。
陆听寒依旧看着荒原,像是在讲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我会死在这里。”
邢毅峰呆了几秒钟:“您要回城的话,飞行器随时能起飞。”
“我不会回去。”陆听寒说,“今天蛇王现身是为了找到我。”
——当时,巨蛇的深绿竖瞳,在雾中诡异地亮着微光。
它的眼眸比哨站都要庞大,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哨站狭窄的玻璃上。
它看到了陆听寒。
只看到了他。
邢毅峰惊道:“……怪物怎么会找人呢?!它们又怎么会知道您的存在?”
陆听寒:“它们一直在变异、进化,高峰期以来更是如此。之前就有出现过,感染生物获得人类躯体后,继承了他们的记忆,甚至能模仿出他们生前的样子。我推测岩蛇也有类似的能力。”
——时渊所在的车队就遇到过那样的怪物。
那时,拥有艳丽羽毛的触手怪,操控着两具人类尸体,向车队求救,诱人步入陷阱。
现在想来,那是可怕的征兆。
牺牲的战士不占少数。岩蛇吞吃他们的尸体,获得了记忆带给蛇王,于是它们知道,人类中有这样一位他们的天敌。
天敌是必须被铲除的。
邢毅峰依旧不可置信:“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它们有逻辑思考的能力?”
“不一定。有时候生物的本能很惊人,对于动植物来讲,千万年演化留下的本能是它们的最优解,哪怕头脑简单的昆虫,都能做出最利于族群的行为。感染生物把演化加快了无数倍,一出生,就诞生出了同样的本能。”陆听寒说,“我不认为它们有真正的思考能力。不过,我们会知道答案的——在蛇王死后。”他顿了一下,“你们会知道的。”
他又道:“蛇王愿意先攻哨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样就能更放心使用‘重锤’。”
邢毅峰愣怔几秒,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换成别人在前哨站当诱饵呢?我、我愿意留下来!”
陆听寒:“时间不够了,其他方案都不能确保杀死它。它是来找我的。我要留在这里,如果一切顺利,它会死于‘重锤’,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我没被‘重锤’的冲击波杀死,这场战斗就能结束了。”
邢毅峰又燃起几分希望:“也就是说,要在它太靠近哨站前,用‘重锤’打击它。”
“对,但我不觉得做得到。”陆听寒把脏了的手套脱下来,随手甩在旁边,“我能定位它,并且保证‘重锤’击中它,就已经是极限了,不该期待更多的奇迹。所以我才说,我会死在这里。”
他接着讲:“我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亡。不得不说,这样死去很突然,但是值得的。不在这里终结岩蛇,没有城市能存活,这是必要的牺牲,我很高兴我死得相当有价值。”他看向邢毅峰,“现在,准备让前哨站的人员撤离吧,留下几位敢死队的战士就够了。”
邢毅峰站在原地。
陆听寒:“快去。”
邢毅峰欲言又止,额前的青筋跳跃,最后绷着下颚敬礼:“……是。”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陆上将,我会一起留下来的。为了联盟的荣光。”
陆听寒颔首:“为了联盟的荣光。”
接下来的5个小时,蛇群来犯了三四轮,接连被击退了。
临近黄昏,大部分前哨站的战士已经撤离。14名敢死队的战士留下,驻守岗位,偌大的指挥室内就剩陆听寒和邢毅峰二人。
蛇群再次躁动。
陆听寒说:“它马上要来了。”
透过颤抖的大地,狂舞的蛇群,一只只异类的竖瞳和冷冰冰的毒牙,他再一次窥见了怪物的内心。
整个大地都是涌动的岩蛇,它们构成了旋涡与浪潮,涌向前哨站。
机枪喷吐火舌。
人手不够,防御很艰难。但他们的目的不是守住哨站,而是坚持到蛇王出现。
“砰!砰砰!”
几只岩蛇撞上他们面前的玻璃,声音可怖。
陆听寒面不改色,问邢毅峰:“遗书写好了吗?该说的话都说了吧?”
“都说了,2小时前就搞定了。”邢毅峰说,犹豫着问,“您呢?”
他之前看见陆听寒拿出了手机,似乎想要给什么人发消息,最终收回去了。他莫名觉得,其实陆听寒是很想说点什么的。
“没有。”陆听寒说。
邢毅峰心说,陆上将不愧是陆上将,自知将死,都能克制住多余的情感。
他说:“我要是和您一样永远坚定就好了。说来不怕您笑话,下午我给家里人打电话,听着他们的声音,真的差点打退堂鼓了哈哈哈哈哈。”
陆听寒:“道别会让人心软。”
“是啊。”邢毅峰感慨,“所以我才说您永远坚定。”
“我不坚定。”陆听寒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道别?”
邢毅峰猝然愣住。下一秒陆听寒快步走到屏幕前,盯着蛇潮,对着联络频道中喊:“风阳城东南前哨站以东10公里,瞄准‘重锤’!”
与此同时大地颤动,山岳一般的蛇王抬高了身躯,深绿竖瞳贪婪地看向哨站,与陆听寒对视了。
千百公斤的泥土从它身躯滑落,它遮天蔽日,不知头颅已被瞄准,死神天降。它不知死期将至。
“重锤”坠落,数吨的钨棒击穿了大气层与流云,燃烧着下落。
“……还是动摇过的。”这种时候,陆听寒竟然笑了,“有个奇怪的小朋友演了一出舞台剧,问我,有没有救世神。你看过那个舞台剧吗?叫《殉道者》。”
邢毅峰挠头:“看过的,演得真的好,我喜欢救世神拯救世界的那一段。可能是我肤浅吧!我真心相信有救世神存在。”
“剧本只是剧本。”陆听寒说,“所以,我告诉他世界上没有这种东西——没有救世神,没有拯救世界的神力,但我是那个殉道者。”
而后“重锤”落下,摧枯拉朽。
时渊一寸寸找过前哨站附近,翻找过了很多具躯体。
他们都死了。
时渊分不清他们死于岩蛇还是“重锤”,但是他们都死了。
太阳已经落山,在最后一抹天光中,他找到了陆听寒。
时渊移开压在他身上的瓦砾,颤抖着去探他的呼吸——
还有呼吸。
还有心跳。
一颗悬着的心重重放下,时渊跪坐在陆听寒的身边。
他第一次明白“爱”是什么,体验到的不是青涩美好的暧昧,不是浓烈的深情,而是担忧,后怕和恐惧,它们满满当当地填满了他的心。这一瞬,他知道了程游文的遗憾,也看懂了爱德华的疯癫。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爱是你会害怕再也握不住那人的手。
时渊再次轻颤着俯身——
带着他的恐惧和惊惶,带着他懵懂又炽烈的爱,以及那从未启齿过的秘密,给了陆听寒一个血与泥尘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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