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后都替姜恒想到了,招呼也都打过了,姜恒领他人情,送上荷包。
景阳宫内十分安静。
做景阳宫的宫人也很清净,上头没有人要伺候,不用看主子的脸色,只需要保管好这宫里的架架书籍即可。
然而,在这景阳宫里,清净的不只是工作环境,还有荷包。
景阳宫宫人那真是没有赏赐外快。
于是姜恒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像是顾稀疏的饭店,终于迎来了大户一样。
景阳宫掌事太监,态度好的不像话。
他们在景阳宫里,也是知道外面风雨的。这信贵人可是宫里炙手可热的新人,这回她要来借书,还是苏培盛亲自来打过招呼的。
姜恒去正殿参观了顺治帝、康熙帝的藏书和藏画,当然最珍贵的也不会放在这偏僻的景阳宫,仍是珍藏在乾清宫内。
参观过后,她也并没有借阅任何孤本,只是往东侧殿去挑选了一番,最后拿走了一套宫中去岁御制新版四书五经。
上头不仅有朱子等先人的注释,更有先帝的一些批注。故而皇上登基后,命内务府重制了御制版,发给诸位皇子,边领略圣贤的道理,边领会圣祖的真言。
姜恒如今终于把各种幼教读物抄了个遍,通读了个遍,可以向着四书五经进发了。
掌事太监见她选好了书,连忙去登记上,又奉上一份书单子奉承道:“这景阳宫里头书多,不能生火,总有些潮气。贵人若是嫌弃这里潮湿,以后尽管可打发宫里的姑娘们来说一声,奴才就命人去送书。”
姜恒正好要问这件事:“我见这景阳宫只一个宫女,平日里能忙的开?”
景阳宫的太监就忙解释道:“原本是两个宫女,只是巧了,昨日有个宫女犯了错儿,叫敬事房罚到后头景祺阁当差去了。因这景阳宫也不是什么要紧地方,一时还没有宫女补过来。”
姜恒就道了声辛苦,之后给了分量颇足的荷包。
谢谢管事提供的信息,我再次确认了具体的剧情时间点。
而收到大荷包的管事则觉得,这信贵人真是个和气人啊。之前听说跟她同住的周答应,被挤兑成了宫女,现在看来传闻不可信,这明明是个连宫人都关心的善良小主啊。
若是周答应听见这太监的心声,必要吐血。
“主子,再往前走就是景祺阁了。那阴气重,咱们回去吧。”
姜恒摇头:“方才听李内监说起景祺阁,我才想到,那地儿我还没去过呢。”
跟她来的是秋霜还有两个负责拎书的小太监,都纷纷表示:“那地可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是景阳宫是前朝的冷宫,那景祺阁可就是本朝的冷宫之一了。那里关过几个惹怒了先帝爷的常在和答应,据说还有病死在里头的,以至于景祺阁非常之不吉利。
姜恒指了指书:“圣贤书压着你怕什么?”
秋霜也无法,只好跟着姜恒走。心道主子还是这么个脾气,喜欢到处逛去。只要天气过得去,主子隔三差五就会去拜佛,起初她们以为主子虔诚,后来她们都发现了,贵人大概只是借机到处走路——从永和宫到拜佛的地方,正好跨越东西六宫,给她名正言顺逛路的机会。
其实要不是姜恒喜欢到处走到处看,也不会走到玉带池上有点偏的小弯桥上,以至于差点被大鹅打了。
此时姜恒非要去看看景祺阁,秋霜见拦不住也就理解了,心里还有点长姐看妹妹似的怜爱:“主子到底才十六岁,到了这深宫中,心里好奇吧。”
姜恒走在路上,想到的是景阳宫剧情。
《信妃录》的主角,无疑是瓜尔佳姜姮。
但里头也有很多着重描写的配角,其中有一位宫女给姜恒的印象尤其深。
宫女引桥,如果把她单拎出来,其实可以单独为主角,写一本《大清女官录》,而且还是标准的美强惨的那种大女主。
引桥出生在下五旗最普通的一个包衣人家。
她出生就集合了许多惨点:爹好赌好酒好打人,娘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弟弟更是仗着生母的溺爱,处处欺负这个长姐。
引桥原本也不叫引桥,她本名叫引弟,寄托着生母那对儿子的执着。入宫的时候,她都是顶着这个名字进来的。
宫女入宫后,是可以定期跟家人在顺贞侧宫门见面的。有的爹娘赶紧趁机给女儿塞点钱,但引桥的爹娘那是固定要把女儿的最后一分银子掏光,还要骂她不争气,不能去主子跟前伺候,得不了赏赐,没法帮扶家里。
引桥起初感念父母养育之恩,对于自己交不出更多银子,还一直还内疚来着。
她去不了各宫妃宫里伺候,不是因为她个人素质不够,而是她个人素质太够。她生的很标致,还是那种带点小狐狸似的媚意的标致,之前甭管她怎么讨好管事嬷嬷,嬷嬷们也明确表示,你这张脸吧,要是没有大背景,就别指望去宫妃宫里的,那些娘娘们也不会喜欢的。
引桥只能在内务府各库里打转。
甚至去岁年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在挑人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她一眼,就觉得碍眼,甚至想着这宫女在内务府也有可能被万岁爷偶然看见,有让她‘狐媚脸迷惑了去’的风险,于是就把引桥扔到了人烟最稀少的景阳宫看房子。
但引桥从来没有自暴自弃过。
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几乎是过目不忘,于是在景阳宫的时候,就对里头的太监们恭恭敬敬的,学着认字甚至是写字。纸笔当然没有,但是树枝子和沙地还是有的。
景阳宫的静寂,对她来说也好。
她心里最大的梦想,就是等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凭自己认字当过宫女针线不错这点,去绣房找个活计干养活自己和家人。
然而美强惨的命运一直追随她。
上月,她去顺贞门见爹娘的时候,他们通知她:她那好赌的爹欠了对他们家来说,根本还不起的一百两银子巨款。
引桥原本替家里发急,想着怎么办的时候,爹娘继续通知她:你不用急了,我们有办法,那就是把你卖了。
引桥当时都懵了:我在宫里做宫女,是入了册的。怎么能被卖掉?谁敢买宫里的人?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卖掉的。
她的父母把她卖给了一个老太监。
前明的时候,宫里对食这种事很多。但大清的宫女是包衣出身,跟太监身份有别,所有宫里是禁止对食的。但正因为禁绝,有些太监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就会私下里威逼利诱宫女与之对食,很是变态。
只是这种事太监们也不敢真的强逼闹大,毕竟有违宫规。
多半是宫女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不得不从。
引桥自己倒是没什么把柄,但她这对好爹娘把她卖的彻底。
就是从这儿起,引桥开始第一次觉醒。她拒绝被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当成‘自己的女人’,哪怕他威胁要借着出宫采买的机会,去踏破她家门,她也坚决不肯答应对食之事。
老太监抱着必成的心思去问一回,居然被驳了。
深觉丢了面子,就找了个机会,把引桥从景阳宫发配到了更冷宫的景祺阁,各种借故克扣她的月例,还去明里暗里威胁过她几次。
引桥却硬是咬牙撑了两三个月不松口——她有一股子血勇,宫女都是包衣出身,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性命可比寻常太监值钱,这老太监再饥色,只要她抵死不从,他横竖不敢弄死她。而外头的家人……引桥也不把他们当成家人了,爱死死去吧。
但人活着就要吃喝,老太监故意折腾她,扣她月银口粮,两三个月下来,引桥也被逼的山穷水尽,不是死就是从。
引桥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女主姜姮。
两惨人相遇。
书中这一年九月,女主因弄坏了皇上送给贵妃的生辰礼,星仪,而被贵妃怒而发落到景祺阁反省来了。
女主当真是个极善良柔和的性子,自己还倒着血霉被贵妃针对呢,得知引桥的凄凉后,还是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了引桥五枚赤金戒指,足以抵过一百两的债务。
这些钱也算是救了引桥的命。
老太监拿了金子填平账目是一回事,主要是摸不清引桥金子的来源,怕她傍上了大人物,所以才退缩了,拿钱了事。引桥躲过一劫,之后越发奋发,直到被内务府的一位嬷嬷看上她性子倔强又会认字写字算账,就收作了徒弟。
这嬷嬷也是熟人,正是当日教导新人嫔妃的四大金刚之一,内务府专管刑罚的嬷嬷。
引桥跟着这样的师傅算是有了庇护,之后又是不能书写尽的漫长心酸奋斗史。
熬到二十五岁的引桥,也没有出宫,而是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在慎刑司当起了管事,成为了宫里最年轻的掌事宫女之一。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信贵人的帮助,没有那五个金戒指,她或许早就活不下来了。
书里十年后,女主升信妃,被皇上发现真善美的过程,就少不了引桥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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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故事线最完整配角之一,亦是姜恒最喜欢的配角之一,同时更是个后期在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姜恒今日过去,不单是想提早去捡一波幼年期慎刑司大神,更想避免一个女孩子,受到长期的令人恶心的恶意欺凌。书里甚至特意写过,引桥到了十年后,还是会为了当年事在噩梦里惊醒,需要从太医院讨药吃。
永和宫跟景阳宫挨得很近,秋雪又是个交游广阔各种消息都能打听了来的。姜恒表露出对景阳宫的兴趣后,秋雪也关注了:景阳宫的消息都不用格外打听,根本也没有什么秘密,都是大门四开的。
于是姜恒在听说秋雪提起景阳宫有个宫女犯了错,被打发走后,就知道,到时候了。
去早了也没用。
这世上,总有一些南墙得自己去撞。
引桥曾经以为的血亲,亲身的爹娘,其实就是她的南墙。撞了才知道,墙是没有感情的,你头破血流对它来说也没有意义,你不能感一面墙,你只能回头。
经历过这种失望的引桥才是引桥,不然就还是那个每月傻傻把钱交出去,盼着爹娘心里会念自己好的引弟。
姜恒没想到,自己来的这么巧。
她原本只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家人出卖,正在蜕变期痛苦的引桥。谁料,刚到景祺阁门口,就看到里面有个太监正抓着一个不停甩胳膊想要挣扎的宫女。
她居然撞上了犯罪现场!
“贵人……”秋霜作为宫女,自然知道些宫里的黑暗弊端,一眼看出这老太监的衣裳滚边带花纹的,显然是个管事级别。而这衣裳滚两道蓝边,似乎还是敬事房的!
敬事房不光管着所有的太监,还管着送妃嫔绿头牌。故而秋霜虽然看不惯这种太监欺压宫女,却一时没敢出声,怕给自家贵人惹麻烦。
姜恒都没看到秋霜可怜巴巴看自己,直接道:“这事儿要管。”
秋霜立刻有了底气,拿出张飞喝断当阳桥的气势来:“好大的胆子!有贵人在这里,竟还敢行凶,还不松手!”
景祺阁好几年没有人住了,荒的不得了。
那太监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到附近,听这一声尖利大喝,吓了一跳,连忙放手。
转头一看内心立刻大呼糟糕:居然是皇上最近的新宠信贵人!
作为敬事房的太监,他们看人下菜碟最厉害。信贵人如今的要紧程度,可比一般的嫔妃都强。
于是立刻上前行礼,然后口中解释道:“奴才敬事房副总管太监陈得宝,见过信贵人,回贵人的话,这宫女不守规矩,手脚很不干净偷盗了财物,奴才要她交出来她死活不肯,这才急的拉扯了她两下。”
这理由当然就是骗鬼。
但陈得宝不过是给这信贵人一个台阶下罢了:他是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眼前这却是个最低等的小宫女。信贵人大概是一时惊讶冲,才叫破了出来,只要自己给一个糊弄的过去的理由,信贵人点了头就可走人,自己仍旧想干啥干啥。
想必,她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就算是皇上喜欢,也不敢就得罪敬事房的管事。
她以后还要在宫里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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