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向洛九江的方向看来时,常年微皱的眉尖就松弛下来,让他的面孔也显出瞬间的柔和。
洛九江便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与枕霜流一身繁复而华贵的装扮不同,洛九江身上这件比他以往的服饰郑重些,但仍然款式简洁,绣纹精炼,起卧方便。此刻他在台上,这袍子就算正式场合的礼服;而等他下了台往街上一钻,这件衣服也穿得出去,绝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当初挑选礼服时还有个小插曲,司礼捧着衣服图册和布料前来觐见时,恰好是洛九江训练的间隙。他那时整个人被汗水浸得像一尾刚捞上来的鱼,所有心思都放在怎么破去刚刚枕霜流当头点来的一指上,就算司仪神色再殷勤周到,洛九江也没什么精力去挑选花纹和布料。
实际上,他一看到那些繁琐的绣纹、标注和里三层外三层的袍子就垮下了脸,心想这工作可比让师父指点殴打难做。
所以说知徒莫若师,枕霜流一看他神色便知洛九江想些什么。他冷哼一声,大略翻看了司礼献到自己手上的这本,就径直道:“都不合适。”
司礼一下就傻了眼,他心想这可是最全的礼服图谱,怎么可能没有合适的。可他就算心里怀疑,也总不能去问枕霜流“界主您是不是没仔细看啊”。
正当他难为之际,便闻枕霜流吩咐道:“你那些他不喜欢。你们重新设计,照着他身上现在这件去做,简单一点,不用太繁琐,方便一点,不用太华丽。”
司礼把眼睛往因为训练而衣衫破烂的洛九江身上一瞧,差点就泪洒当场。按照枕霜流这个指导思路来说,他们最后就是把礼服制出,好像也就是件漂亮点的便服。
他只好旁侧敲击道:“界主,百鼎会邀天下英雄,少主若是这么穿,恐怕有**份威仪。”
枕霜流皱了皱眉,却不是被司礼一语点醒,而是嫌他太烦了。他用一种“你怎么还在这儿”的目光瞥了对方一眼,淡淡道:“九江的身份,还用不着从一件袍子上找。”
此时此刻,洛九江站在枕霜流的身后,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自己师父那句话里的意思。
枕霜流独有的、阴冷的、磅礴的气势在此刻完全铺散开来,满场宾客将近万人,此刻竟无一人能在这气场之下放松少许,在场诸位俱都下意识绷紧浑身肌肉,庄重严肃,噤口不言。
然而在这慑人气势的最中央,洛九江所感受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意味。
他师父把他唤近了一些,把自己一只枯瘦又干瘪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这双手轻飘飘的,又常年泛着冰冷的温度,可当它落在洛九江身上时,所代表的意义却是沉重又温暖的。
围绕着洛九江的气势依然是枕霜流惯有的阴寒,可它并不带丝毫压迫之意,反而环着洛九江向外扩散,像是一种守护,也像是随时准备着替洛九江张目。
“此乃本座爱徒,”枕霜流沉声道,他声音不大,但那如冬日雪水般寒凉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把大家都冻得微微哆嗦,“亦是我灵蛇界少主,洛九江。”
洛九江的威风,确实不用从一件衣服上找。
因为他有他的师父。
所有的壮信立威之举,枕霜流先替他做完了,而灵蛇界主对自己徒儿非凡的重视与保护之意,枕霜流也用态度表现了个十成十。
灵蛇界主以战取天下,凭力慑人心,可当他那令人噤若寒蝉的气势满满铺开,在最中央的洛九江感受到的却是珍惜和爱护。
洛九江的目光渐渐发起怔来,他思考着力量的本源,斟酌着伤害和保护……他想起公仪先生曾提到过的大道……生和死,以及洛九江自己的刀……
台下诸人正山呼少主,而枕霜流侧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在这样一个郑重时刻,洛九江的瞳孔竟微微涣散着,右手也下意识地摁上了腰侧的刀柄。
枕霜流微微一愣:这种时刻,常人紧张还来不及呢,九江这是又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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