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双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眼睛因顾忌那蜇人生疼的白光而半阖着。
仿佛在他的传承记忆之中,神龙收服白虎之际,也有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仗。
在天地初蒙的混沌之间,于巨峰、怪石和不尽的风雨之中,那两道同为异种的蛮荒身影交错缠斗,一路上往光秃秃的泥洼里洒下许多淋漓的血。
那位曾经统帅异种,分配四象,号令九族的最神武存在啊……
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劈开天地,把混沌一分为二,也亲手撑起三千世界里的第一缕光。
混沌里生存的百兽妖族没见过那样纯粹的光,因此当第一道光从清浊天地中诞生之际,所有生物都流着泪闭上了眼。
那光芒太耀眼,太刺目,因而让他们自惭形秽,不能直视。
而如今,在大战的白虎和神龙之间,依然碰撞出了这样夺目的光芒。
神龙神龙,胡不归!
或许神龙已经归来,携裹着万年前风雨交加腥气冲天的血债一起横冲直撞进所有人眼底,而许多人尚还昏沉欲睡,没能第一时间目睹他第二次的君临。
董双玉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颤栗着。
他嗅到空气里血的气息。
一声清越龙鸣在半空中传来,与那龙鸣声一齐进入董双玉耳朵的,是他身旁洛九江的笑。
他的笑声合着高亢龙吟的最后尾音,仿佛某种奇异的音符,自带着旁人无法插足的韵律。
洛九江深情又得意地念了一声:“千岭。”
董双玉终于能睁开眼睛,他看见那白光从激战的最中心缓缓褪却,之后的第一眼就是浑身血迹斑斑的白虎。
白虎背后一道最显目的翻卷皮肉伤铭记着三道爪印,皮毛都被自己的血浸湿,狼狈打绺地贴在背上。
从他身上泼洒下来的血液,和七日宴时一样鲜艳。
而苍蓝的飞龙也被撕扯去半面身子的鳞甲,巴掌大的龙鳞在空中纷飞而下,片片根部带血,却丝毫不减他身为胜者的恢弘气度。
洛九江伸手接住一片蓝色苍鳞,既痛且惜地啊呀了一声。
董双玉不太关心那些事情——有关伤势、胜负,或者儿女情长的其他什么。
他只看到,年轻的神龙捍守着属于自己的长天,在落败的白虎头顶盘旋。
今日骄傲而美丽的神龙,终将成为明日新的龙神。
董双玉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而在另一边,谢春残对着空中的白虎拉满了弓。
方才那阵白光不分敌我如刀锋一般削过四面八方,气势浩浩汤汤,舍我其谁,连洛九江这种身怀道源的家伙都不由得眨了眨眼。
然而谢春残竟是一直不动,任由自己被那光芒刺出了满眼的泪。
白鹤州和寒千岭的胜负尚且未分,如果这一场交战是白鹤州占据上风,那他的箭雨就当在第一时间奔涌而去。
即便是没有……难道谢春残还能让这个亡家灭族的大敌死在旁人手上?
他曾经以为,除非白鹤州已死,不然自己已经流不出泪。那现在既然他已经流下满面泪水,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谢春残冷冷地勾起唇角,近乎偏执地想道:白鹤州只能死在他手上,这个伪君子的性命,必将由他亲自终结!
长箭呼啸而去,一箭又一箭,七根箭矢同时飞出,然后又是七根羽箭搭上弓弦。这些箭流彼此间几乎首尾相接,气势磅礴如同一场天间划过的流星珠雨。
只是流星拖曳的尾巴是星辉的光带,而从谢春残手中发出的每只羽箭,都沉甸甸地坠着他温热的血。
也牵系着他刻骨的百恨千仇。
白虎在神龙的攻势下颓然落败,才挣脱道源之力的可怕威压,后背便顶上了那阵流星箭雨。
但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回再没有富余的道源能结成罩子,让白虎连接数箭而面色不改了。
他掌风带偏无数尾羽滴血的长箭,虎啸声又吹开一批。可就是仍有残余的落网之箭长眼般像他绽开的血肉间钻,如同一个紧咬着牙根挣命活到今日的固执谢春残。
“寒兄!”谢春残顶风吼道,“把白鹤州留给我!”
苍蓝的神龙自上而下看了这场战局一眼,终于从空中俯冲而下,依了谢春残所言。
寒千岭一撤,白鹤州登时感觉头上压力一松。他半是恼火半是宣泄地正对谢春残,用隆隆虎啸声咆哮道:“你是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那些染血的羽箭纷纷在白鹤州的威压下折断,没了寒千岭的压制,白鹤州终于能抽出道源来对付谢春残。
谢春残冷眼看他,空荡荡的左袖中突然亮起一抹金光。
“你为书祈杀我谢氏,今日便注定死于书祈之下。”
他字字铿锵,如同正对着冥冥中的什么魂灵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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