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喝道:“饕餮,你回头看清楚了,拿云、捧桂、流溪三界在上!”
缙云界原本的名字不叫缙云,缙空界原本的名字也不叫缙空,缙地界的名字就更不是缙地。
它们本来不是连在一起的三个整体,是饕餮把他们强行炼化成自己的功体,然后把残留的躯壳一层层地套在了一起。
然而今日,来自过去的诉说声音,穿过一层层的旷野和荒原而来,直到传进洛九江的耳朵。
世界最后的馈赠没入洛九江的丹田,和洛九江那个小小的,新生的世界合二为一。
拿云送给洛九江世上最美的云气,捧桂送给洛九江世界尽头驻扎的一棵木樨,而流溪则化作一条蜿蜒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滋润贯穿了小世界的大地。
除此之外,他们也赠予了洛九江的元婴一个惊喜。
溪水叮咚作响地跳进少年元婴的酒坛,温柔的浅黄花朵纷飞而下,密密铺满了酒液的涟漪,然后天上的云朵主动飞下来,裹住坛口,成为了一朵白色的封泥。
少年元婴饮下了这坛甜香的桂花酒,便抽条一样的生长起来,像是继承了来自溪流、桂花和云气旺盛的生命力。
少年元婴就这样成长成和洛九江别无二致的青年,丹田里的青年元婴仰起头来,恰好与分出神识内视的洛九江目光相撞。
洛九江说:“来帮我。”
青年元婴说:“帮倒可以,不过你还欠我一顿酒没喝。”
两个人便一齐笑起来,俊朗的眉目是一般的如刀锋利。
于是在饕餮的分身本体同时和洛九江僵持角力的瞬间,他们眼前突然跳出一个手持黑色长刀的青年。
眨眼之间,同仇敌忾的两个饕餮就被两个洛九江合力分开。在两柄同样悍然无畏的长刀之下,花宴望败象已现!
这个鼓鼓囊囊的大癞蛤蟆终于发出了这场战斗以来的第一声惊叫,和他脱口而出的惊呼声一起飞溅开来的,是一道清晰的血箭。
不过一个转瞬,饕餮胁下已经横过一道见骨的刀伤。
此刻,从位置上看,洛九江背光而饕餮正面太阳。然而不知为何,光耀的阳光之下,饕餮却眼前泛黑,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
他只见到洛九江举刀高擎,身影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一般,竟高大如神祗,在云气花朵和清流的环绕之下,朝他劈出了不容抵抗的一刀。
洛九江和自己的元婴联手,同心共力。仿佛是上天有意促成的巧合一般,两个洛九江和两个花宴望的姿态,此时都是一样的整齐划一。
就好像另一对人影是前面这对的彩色影子。
两柄刀,两个人,却是一条心。他们共同用刀锋宣告了一个恶赢满贯的异种性命的终结。
那一刀落下的时刻,刀势格外地沉,就好像刀背之上停驻了一整个世界。
在恍然的生死之间,花宴望听到一种来自于旧时光的长鸣。
他大睁着双眼,犹自带着一万分的不可置信。曾经不可一世,在自己的缙云连环界中呼风唤雨的饕餮主,如今只是一具松垮将死的皮囊。
他肥厚的嘴唇嚅动两下,喃喃道:“你竟突然进阶出窍,你竟以元婴之身杀了穷奇……”
直到那把冰冷的刀锋落在他的颈间,饕餮才反应过来,原来穷奇并不是一个连元婴都不能对付的废物,只是他此时醒悟,已是迟了。
轰然一声,是花宴望沉重的身躯向后仰倒在地上。
他拖着最后一口不甘之气,久久也不愿咽下。
他挣扎着问道:“好熟悉,你用什么杀我……”
那一刻,他宁愿自己听到的是枕霜流的毒,是龙神遗留下来的神器,或是年轻的神龙寒千岭某道神识附体。
但他最终听见洛九江说:“花朵、云气和小溪。我用一切你从不曾看在眼里的美丽和爱杀死你。”
“……”
饕餮喉咙里猛然爆发出一种可怕的,回光返照的咯咯声,然而片刻之后,他便哑然咽气。
两个洛九江肩并着肩,一直冷眼送了花宴望最后一程。
洛九江用自己的目光见证了饕餮的死,仿佛是隔着六年的时光,给当初白雪皑皑的世界里的一切做出的交代。
他头上的桂花花冠无声地飘落了一瓣芬芳的黄。
然而还不等那小小的花瓣落地,一旁的封雪就突然弹身而起。
这一刻,她的动作和反应甚至快过洛九江,就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意志与她合为一体。
她不顾楚腰的告诫化作饕餮,然后一口衔住空气中无形无质的什么,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咬了几下之后仰头咽了下去。
楚腰和洛九江都有着击杀穷奇的经验,他们知道封雪吃下去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饕餮本来打算疾疾奔逃的灵魂。
饕餮化的封雪仰起头来,她皮毛血红而光滑,两眼中本该被饕餮的恶质充满,然而她却一派清明,只是双眼一眨,便留下了两行泪。
那泪水是来自于在死地求生多时的封雪,还是那个不幸死于亲生父亲的花碧月?这个问题恐怕再没人能说清。
无论如何,饕餮曾经的雄霸一方都成为了过去,他如同一根被蛀空了的槐树一样砰然倒下,所有的恶名和令人胆战的威风全都烟消云散,尸体从此只配给蛆虫安家。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封雪齿间衔着那枚从饕餮灵魂中剥离出的道源,一丝都没往下咽。她保持着饕餮的姿态缓步走向洛九江,然后轻轻地把道源推向洛九江的掌心。
恍若一场朝代更迭的无声加冕。
而直到此时,从洛九江头顶桂冠飘下的那朵清芳的桂花,才悠悠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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