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图斯·劳德缓慢道。
他望着光屏里笑眼盈盈的银发青年,那是几天前,他跟二皇子的对话录像。
(展示你对卡厄西斯家族的忠诚吧。)
青年蛊惑般的话音犹然在耳,那双绿莹莹的狐狸眼,也仿佛还在眼前。
“从他出现起……帝国的形势就已经改变了。”
“形势?您是指王都前线的形势吗?”
家族小辈还在义愤填膺,“我们的兵力依然是海德里希的几十万倍!只要您一声令下——”
提图斯·劳德依然缓慢地摇着头。
他那双毒蛇般阴戾的老眼,破天荒地闪过了一丝茫然。
德尔斐封锁第16天,王都将领第一次受召,远程面见身处东境的二皇子——埃利诺·卡厄西斯。
所有人心情都很复杂。
其实按照常理,一名正统皇子回归帝国,第一件事,就应该接管帝国的政治中心——王都,以及皇室的狼骑军团,正如尼禄归位时所做的一样。
可奇怪的是,这位二皇子“重生”以来,并没有主动接手王都、赫卡、德尔斐等等属于尼禄的势力。
他甚至没有接触狼骑,而是专注发展自己在东境和大贵族中的影响力。
这不由令人浮想联翩。
将领们能作出的最坏猜测,是二皇子可能不信任尼禄的旧部,他想要集结起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等实力完全发展成熟,再回王都接手蔷薇王座。
乃至当在议事厅主座的光幕上,真正看见尼禄那位银发的兄长时,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朝这位陌生的二皇子殿下跪地行礼。
“免礼入座。”
二皇子顶着那张长相与尼禄有八成相似、极其俊美的脸,坐在光幕中,朝着所有人微笑。
他十指交搭在颌前,唇角勾勾的,宝石般的绿眼睛,也在单片眼镜后发着精光。
海德里希结束军事部署工作,这时才匆匆赶来议事厅。他眼中的血丝未散,但身上的帝国军装,仍然笔挺整洁。
男人并未对光幕中的二皇子行礼,只是像往常任何一次军事会议一样,大步走向长桌另一侧,并在光幕对面落座。
其余将领这才反应过来,也默默在长桌两侧坐下。
“看来上将军务繁忙,时间宝贵,我不会再进行礼节性赘述。”
二皇子单刀直入。
“我需要王都方面,协同处理以下事宜:第一,开放德尔斐信息封锁,让人质事件的亲历者,进入帝国舆论视野;
“第二,护送还在王都公馆的劳德家族成员进入东境。我会当
面与他们谈判,使他们成为指认提图斯·劳德为帝国公敌的关键证人;
“第三,海德里希上将,请你通知德尔斐的狼骑,不要过多为难自称劳德叛军的伤兵。因为他们不过是一些收钱演戏的蹩脚演员,经受不起重刑折磨——万一他们说漏了嘴,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将领们起初听见二皇子开口,都暗自提心吊胆:他们生怕二皇子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立刻转投他的麾下。
但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议题重点居然是在如何迎击提图斯·劳德,无论对尼禄还是王座归属,都只字不提。
将领们都有点发愣,海德里希却平静道:“跟我最初的想法不一样。我以为你已经掌握了提图斯·劳德袭击陛下的直接证据。”
“我并不需要搜集所谓的证据,上将。”
二皇子微笑开口道。
“因为审判庭和帝国星律,原本就是君主赐予被统治者的狗链,世上没有主人自己佩戴项圈的道理。自然,当一名掌权者决定将自己的仇敌置于死地时,也并不需要向任何人提供理由。”
他垂眸俯视海德里希,“而关于这一点,你和你的家族应该最清楚。”
议事厅中的众人脸色微变。
明明他的面孔跟尼禄非常相似,眼神也有着跟尼禄近似的冷戾,可是光凭这句话,就能让众将直观感受到他跟尼禄的不同。
少年暴君行事酷烈,但他身上始终迸发出一种太阳般的炽烈,让所有人都心悦神往;
相反,帝国二皇子分明是在弯眸微笑,给人的感觉却并不舒服,有股平静的暴虐感。
尽管当前他们目标一致,但二皇子对待帝国星律和被统治阶层的蔑视态度,却让这些追随尼禄的将领们,隐隐感到一丝反感和不安。
万一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君主……
万一尼禄能够幸运归来,可是二皇子或他所笼络的势力,却并不打算让步的话……
二皇子安静地坐在光幕中,看着众将的脸色变化,唇角始终微微勾着。
在一群脸色各异、胡猜乱想的将领中,只有海德里希在翻看信息部发来的通讯密报,并抵着下颌沉静思忖。
帝国舆论风向的变化,不过是一些肤浅的表层现象而已。
最根本的政治原因,还是因为当符合贵族利益的帝国二皇子出现时,原本自诩贵族领袖的提图斯·劳德,地位就会开始变得尴尬。
对想要拥立二皇子的贵族而言,占据王都的海德里希,当然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但海德里希只占有一个宠臣的身份,其兵力和财富积累,远远比不上已经是帝国巨擘、同时还是卡厄西斯家族外戚的劳德家族。
二皇子是卡厄西斯正统,只要他一声令下,纵然海德里希有再卓越的军事天赋,也抵不过所有贵族联合讨伐。
而刺杀皇帝、损毁圣山这样的重大罪名,栽赃机会只有一次,放在海德里希身上始终有些浪费,用来消灭二皇子统治时期可能存在的最大政敌,却显得刚刚好。
“德尔斐的信息封锁会部分开放。”
海德里希抬眸,说出王都能退让的部分。
“圣山周边封锁四十公里,因为搜救部队还没有完成任务。
“哈里森·劳德将会在王都士兵的护送下,单独前往东境与你会面。其余家族成员,因为是陛下留在王都的‘贵客’,我们仍需继续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德尔斐的‘叛军伤兵’将被释放。下次再有类似安排,请提前告知王都。”
他的语气和神情,都不像在对一个可能成为他们未来君主的人讲话,反倒像是在给自己的同僚、尼禄的下属传达命令。
二皇子显然也察觉到了。
奇异的是,他面上并无恼意,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
王都将领与二皇子的第一次会谈,就莫名不算友好的氛围中结束。
海德里希收起光屏,推门离去。
他最近在筹划对劳德家族领星的反攻行动,一秒种都不想浪费。
“上将,你知道王都军士现在都在惶惶不安吗?下级军官都在猜测,这位二皇子是否会代替尼禄陛下,成为下一任君主……”
一名高级将领追上他,面上忧心神色已经难以掩饰。
“不……已经不仅仅是下级军官了。陛下始终没有确切消息,二皇子在贵族中的影响力还在扩大,王都的高级将领间也有些议论……如果……万一……我的意思是……”
他说着说着,发现男人神情淡漠,仍在大步往指挥基地走,对帝国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然毫不在意。
他突然想起,自二皇子出现起,海德里希就一直对此事保留意见,好像蔷薇王座的更迭,跟他毫无干系似的。
他不由拦住海德里希,低声道:“是,对提图斯·劳德的反击固然重要,但当前时势大变,你作为王都最高指挥官,不应该首先未雨绸缪,为王都准备好未来的计划么?”
海德里希脚步一停,侧过头来凝视他。
显然,连日承担高强度的军务工作,让男人看起来多少有些憔悴,但无损从他深邃眉眼中透出的英俊。
“未来的计划?”
他轻笑一声,“你指什么?”
“我指……”那名将领被他的态度噎住,”如果二皇子殿下真的要接手王都,我们要……要交出王都兵权吗?如果他进一步提出要接管王座,那我们……?
“当然,我们的确忠于卡厄西斯家族,只要他的血统判定确凿无误,我们的确应该向他俯首称臣,并辅佐他扫平帝国境内的叛军……
“可是,可是,我们本来是受尼禄陛下召唤,因为追随尼禄陛下,才会踏上这段光明征途……”
这个话题极其敏感,因此这位将领在陈述时,也相当艰难,话语中多处结结巴巴。
海德里希起初神情平静,还算是在耐心听,但听到后来,男人微微一挑眉,面上明显掠过不耐。
“克洛特将军,”他突然打断对方,“在授衔仪式中,你是对银叶蔷薇起誓的,对吗?”
“我?”对方将领一懵,“当然。此时此刻在王都的所有高级将领,都曾亲吻过陛下的蔷薇权戒,并发誓誓死追随卡厄西斯家族……这是仪式的一部分,不是吗?”
海德里希低头,看着自己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多日的疲累,让他眼前短暂地出现幻影。
他隐约看见一只雪白柔软的手,正轻轻扶在他的右掌中,指尖根根粉腻,甜美得像能被吮出汁水。
他曾以最虔诚的姿态亲吻过,所以他知道那种触感。手指是细白且修长的,看上去实在想让人扣在指间,再揉进柔软的床单褶皱中。
但就是这只手,笃定地攥着象征帝国之主的黄金权杖,冷硬的蔷薇权戒沉沉压在细嫩指根。
权戒很大,明明是不相匹配的,但却又让人觉得——除他之外,再无旁人可以承载。
男人不自觉微攥指尖,沿着手腕向上看去。
可他什么也没能看见。
右掌中的幻影,也像梦一样消散了。
海德里希眼神微动,将心中涌起的激痛压抑下去,正如同这段日子里,他最习惯去做的那样。
“我从未对卡厄西斯的家徽起誓。所以当前,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事项能令我犹豫不决。”
他将手收回军装斗篷下,转过眸看向旁边的将领,声音低哑。
“我所宣誓效忠的…
…只是我的君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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