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侍奉神宗显皇帝开始,已经有三十四年,经历三代帝王,却上不能扼制乱臣,下不能清理污吏。”
“朝廷要来拿我,我知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年幼、长于内廷、不慎被阉宦蒙骗、这不能怪陛下,而是我等臣子无法制衡阉宦。”
“眼下我现在只有恭敬地面北叩首,以效彷屈原的遗愿。”
“唯有遗憾是陛下的恩泽我未能报答,只愿来世再报。”
“希望我的一死能让陛下日后亲贤臣、远小人,警惕身边的佞臣。”
“臣高攀龙绝笔,希望见到此信的大臣能带去这封信向陛下复命……”
“砰——”当高攀龙的手书经过他的家人,送到了山东布政使袁可立的手上,一向气度恢弘,不显喜怒的袁可立难得的摔砸了东西。
摔碎的茶具和茶水溅满了书房内一地,袁可立气的全身发抖,而书房内的其他官员则是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未曾听闻有此等辱臣者!”
袁可立气的左右渡步,他和高攀龙的私交不错,虽然他并不认可高攀龙对于政治上的一些见解,但两人毕竟是朋友。
在查看高攀龙绝笔的时候,以往二人所经历的种种画面都在脑中回闪,袁可立怎么能不气?
“我要手书进京!”
忽的、袁可立突然开口,这让诸多官员纷纷开口阻拦道:
“节寰先生、眼下京城是多事之地,当远离才是。”
“是啊、不如等齐王扫北归来再前往。”
“眼下人人自危,先生若去,便是自投罗网啊。”
“先生有齐王殿下照料,料阉宦也不敢对先生如何。”
“还是小心为妙……”
诸多官员的劝阻不是没有道理,而袁可立也不是不明白。
相反、他实际上很清楚,眼下最安全的就是他们这一群和朱由检有关联的人。
可如果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苟且,不按照自己本心去做的话,那他袁可立和阉党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活命而向政敌苟且服软?他做不到……
“不用再劝,我会手书一封送往京城,请万岁调我前往京城。”
袁可立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再劝,而为了安抚他们,他也叹气道:
“以我的官职,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调动的……”
“先生若是入京,恐怕只有内阁大学士这一位置适合您了……”其他官员附和。
也在这样的附和之下,袁可立手书一份送往了京城,并送到了眼下在京东林中,主事人韩爌的手中。
对于袁可立要求入京为官,韩爌先是担忧,又是大喜。
担忧的是袁可立的到来,会不会让齐王党也卷入这一场党争,大喜的是袁可立的到来,或许能帮助他们抵挡阉党的攻势。
不管怎么样,韩爌最后还是将这封信送到了朱由校的手中,而这期间魏忠贤和王体乾也没有敢阻拦。
当这份信在三月二十五送到朱由校手上的时候,他皱着眉看完了袁可立信中夹带的高攀龙绝笔信。
对于高攀龙、他并没有一丝好印象,只因为他攻劾过太多次自家弟弟。
因此、对于他的死,朱由校除了觉得牵扯到袁可立有些麻烦外,其他的感官他并没有。
“袁可立的奏疏、你们都看过了吧。”
养心殿内,放下袁可立的奏疏,朱由校看向了魏忠贤和王体乾、刘若愚三人。
“奴婢等人身在司礼监,自然是看过了才递交给万岁您的。”
魏忠贤很懂得审时度势,他说出自己看过了,又说出看过了之后交出奏疏给朱由校,显然是在说他对于自己的行为并不觉得有错。
即便他看到了袁可立在信中对阉党、对阉宦的辱骂和一些罪状,但他还是把奏疏交给了朱由校。
这样的行为也表示他是一条合格的忠犬,而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把朱由校蒙在鼓里。
对于他的行为,朱由校也十分满意,因此将奏疏丢在了桌上,随后靠在靠椅上问道:
“高攀龙这件事情,还有许多官员受刑的事情,你也认为没有问题吗?”
“回万岁……”魏忠贤跪下,双手呈上一份奏疏道:
“奴婢以为没有问题,因为在南镇抚司佥事杨寰、都察院御史游凤翔的调查下,这其中官员都和浙江税监李实桉有关。”
李实桉,这是魏忠贤弄出来打击东林官员的一个诬告桉。
简单来说就是他利用浙江税监李实主动上奏,随后派锦衣卫大查江南、河南、湖广等东林官员籍贯地,牵扯诬告大量东林隐瞒赋税,贪取税银的诬告桉。
大明官员因为有着“润笔银”的名头可以进行合理的贪污,魏忠贤知道这点动不了手脚,所以就干脆直接诬告他们贪取税银。
“当真?”
果然、当朱由校听到这件事情牵扯到贪腐和税银的时候,他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
眼下大明外有战事,内有流民迁移,正需要用银子,而贪官污吏显然成为了朱由校的眼中钉肉中刺。
魏忠贤利用朱由校的性格来引导对方,但他也知道朱由校很聪明,如果谎话不编的合理一些,他是不会相信的。
因此、魏忠贤也在他询问后连忙说道:
“有一些官员是确定了才开始用刑的,而高攀龙这些则是应该带回去调查,但奴婢也没想到他会投湖自尽。”
魏忠贤的这话说的很好,如果对方自尽了,那就是属于调查的范围,营造成对方畏罪自杀的假象。
如果对方没有自尽、那就带回京城,让侯国兴和魏良卿让他们认罪。
他的想法和心思很不错,但朱由校还是眯了眯眼睛道:
“高攀龙有罪吗?”
朱由校的这一询问,让魏忠贤心里咯噔了一下,脑中飞速运转,而王体乾却突然上前一步道:
“经无锡百户所的锦衣卫调查,高攀龙无罪,只是与有罪者有过几次书信往来。”
“奴婢等人也没有想到,他会选择投湖……”
“既然无罪,为什么投湖?”朱由校质问着王体乾,而王体乾也语塞道:
“这点、锦衣卫也在调查,东厂的人也派出去了,但没有寻到什么痕迹。”
“不过……”王体乾迟疑了一声,让朱由校眉头更为皱紧:“说!”
“有人在高攀龙家中听过高攀龙曾说万岁有意禅位齐王,此为祸国之道……”王体乾忽的来了这一句,让魏忠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放肆!”朱由校忽的轻叱,吓得养心殿内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所有人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而朱由校则是在轻叱后,转头看向了养心殿的卧榻处。
只见朱慈燃和朱淑娥正躺在卧榻之上午休,而在见到两小儿的时候,朱由校才慢慢舒展眉头,末了转头看向魏忠贤等人道:
“除了这个没有了?”
“有……”王体乾咬牙道:“高攀龙说、致掖廷之中,但知有齐王,而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齐王,不知有陛下”
“齐王威名如此,即便陛下不禅让,恐怕日后也会夺位自取!”
“呵……”朱由校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嘲讽和轻嗤。
如果说、王体乾和魏忠贤之前的一些话,朱由校还半信半疑,那眼下的这句话他就没有一点怀疑了。
因为这话不管是从口吻,还是从语气来说,都不可能出自魏忠贤和王体乾。
朱由校不相信这两个家奴敢蒙骗自己,反倒是高攀龙生前还在世时,倒经常以此口吻来弹劾自家弟弟,挑拨自家弟弟和自己的关系。
“牵扯这些话的还有谁?”朱由校放松了姿态,这让王体乾和魏忠贤等人松了一口气,并紧接着利用道:
“李腾芳、陈于廷、魏大中、袁化中、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寀等十七人皆有关联……”
“……”听到王体乾的这话,朱由校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李腾芳、陈于廷是当初赵南星推举到吏部进行辅助选举官员的,而魏大中、袁化中主管科举之道。
郑三俊、孙居相、饶伸、王之寀等人也是吏部出了名的清官,并且以往弹劾自家弟弟的奏疏中,他们的奏疏偏少,比较持中,按道理来说应该不可能参与这种桉子和谋逆的话中。
只是朱由校的迟疑没有维持太久,王体乾就连忙道:
“这十七人只是有书信往来,具体的书信内容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能知道有没有参与。”
“嗯……”听到这话,朱由校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拿起一份奏疏道:
“这件事情、你们继续查办吧,但凡有挑拨朕与弟弟关系之人,一律抄家流放!”
朱由校罕见用上了“朕”的自称,说明对于这件事情,他还是很重视的,而王体乾和魏忠贤闻言则是作揖应下。
“你们下去吧,若愚留下……”朱由校头也不抬的开口,而魏忠贤和王体乾见状也纷纷退了下去。
等他们彻底退出乾清宫后,朱由校才皱眉看向他道:
“这件事情你单独调查,即日起你担任西厂提督……”
“奴婢领命……”刘若愚心中一悚,他没想到皇帝居然重开西厂。
这也在说明,皇帝对于锦衣卫和东厂,或许有了一丝不信任。
若是皇帝都对锦衣卫和东厂不信任,那岂不是说明皇权对这二者的掌控力度……
刘若愚不敢多想,而朱由校也低头继续处理奏疏:“下去吧……”
“是……”刘若愚乖乖退出了乾清宫,只是在他退出之后、却看到了在角落看着自己的魏忠贤和王体乾。
他与二人对视,微微皱眉,随后稍微作揖表示行礼,便转身离开了乾清宫长道,至于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不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