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成德:“授成德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下官拜谢殿下隆恩!”听到自己一步登天,从正六品一下子跳到正四品,成德连忙叩恩。
只是叩恩的同时他也清楚,朱由检是帮他在燕山派中站稳脚跟。
眼下燕山派在京官员最高官职的就是颜胤绍,而颜胤绍也不过是从五品。
现在他一下子跳到了正四品,其他燕山官员与他差着好几品,自然也就不敢寻衅于他了。
“燕山的事情好好把控,你退下吧……”
朱由检重新拿起了朱笔,而成德闻言,也再三作揖,随后缓缓退出了左后门。
他退了出去,但齐王府的令旨却才开始下发。
当内阁拿到令旨的时候,作为首辅的顾秉谦立马看向了作为次辅的韩爌。
韩爌童孔震动,但很快又澹然的脱下了自己的乌纱帽,轻描澹写的放在了桌上。
“看来殿下是可怜我老迈,让我提前回家休养了。”
“韩阁臣!我们一起走!”
见到韩爌都被这样对待,许多官员纷纷跳了出来,他们一个个的摘下乌纱帽,并用轻视的眼神看向顾秉谦。
那意味很明显,你顾秉谦的儿子都被罢免了,难不成你连点表示都没有?
然而他们低估了顾秉谦的脸皮,面对他们的轻视,顾秉谦低头轻描澹写的勾红,代表内阁同意了这份罢免奏疏。
这么一来、齐王党也一口气丢失两个六部席位。
东林党的韩爌虽然被罢免,但袁可立却入阁了,并且还拿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明压实扬。
唯一受到牵连的,恐怕就是一直坐着看戏的浙党了。
从泰昌元年一直苟到了天启九年的姚宗文,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朱由检的朱笔。
他这一走,浙党就只剩下施凤来和冯铨两人主持大局了。
不过丢失一个吏科都给事中的席位,对于浙党来说无伤大雅,反正他们本来也被边缘化了。
这么一来、实际上遭遇打击的还是齐王党。
新上台的礼部尚书和内阁阁臣是袁可立,新上台的礼部尚书又是秦党的南居益,怎么看都有点帮孙传庭拉偏架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小变动,最后引发的是三十几个在京官员的共同辞疏,而朱由校对此则是直接批红,甚至都没派人去齐王府问一问就直接同意了。
显然,朱由校也有点看不过去齐王党对孙传庭的欺负。
皇帝的默许,让许多不满的人只能继续沉默。
诸如齐王党魁首的顾秉谦,在散朝之后推辞了许多人的邀请,只身乘马车回了府邸,他的长子顾台硕早早等待在门口。
见到顾秉谦回家,他连忙迎了上去。
“爹……”
“嗯嗯……”顾秉谦人老了,耳目有些不清明,但面对儿子的呼唤他还是十分醒目。
顾台硕搀扶顾秉谦走进了府内,顾秉谦老态龙钟的走着,走了许久才开口道:
“官职被免只是一时的,这段时间你好好在府里读读史书。”
“爹您放心,孩儿明白。”顾台硕很听话,但他却又担心道:
“只是爹,眼下我们这么做,殿下和万岁会不会……”
“我们做什么了?”顾秉谦反问顾台硕,随后摇头道:
“孙传庭杀了那么多牵连各党的官员,我们不过帮下面人给些反应罢了。”
“孙传庭的事情,是殿下和下面人的事情,与你我父子无关。”
“倘若我参与其中,今日被罢免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说着,顾秉谦杵着手杖一步步向着书房走去,而顾台硕也似懂非懂的点头。
两人走进书房,顾台硕好不容易搀扶顾秉谦坐下,顾秉谦却道:
“我今岁还有十五日的休沐是吧?”
“是……”顾台硕轻点下巴,而顾秉谦也道:“都用上吧。”
“都用上?”顾台硕愣了一下,小心翼翼道:
“眼下事情还在继续,这个时候用上,会不会让殿下认为您有些持功而娇?”
“不会……”顾秉谦摇了摇头:
“殿下虽然把事情都压下去了,但矛盾却进一步激化了。”
“这种时候我再走出来,下面的人得把我推到前面被火烤。”
“这个火能把我烤死,我们暂时不要碰,先看看孙传庭知不知进退,暂时降降火。”
顾秉谦看得清楚,迫于朱由检的威压,在京官员虽然没有展现什么反抗的手段,但他们都在看。
他们在看孙传庭得知这件事后会怎么做,是暂时放过四川的官员,还是继续对四川的官员下手。
“爹,您说孙传庭会怎么做?”
顾台硕很好奇,而顾秉谦却反问道:“你如果是他,你会怎么做?”
“孩儿会去西北。”顾台硕不假思索的回答,而顾秉谦却摇头道:
“他要是会跑去西北,他就不是孙传庭了……”
“那他……”顾台硕欲言又止,而顾秉谦却端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后摇头道:
“他还会放火的,我们等着瞧好了……”
顾秉谦放下了茶杯,而京城的消息也随着塘骑的奔走而向着天南地北传播而去。
当孙传庭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十二了,他人刚刚入川,还在夔州府巫山县休整。
消息是幕僚拿来的,拿来的时候,他和吴有性正坐在一起吃饭。
原本有些和气的饭桌,随着这信的到来而变得有些僵硬。
孙传庭那粗糙的手在信纸上揣摩,眉间因为常年的皱眉,哪怕不皱眉也有一个浅浅的“川”字。
旁边的吴有性见状,下意识询问道:“京中有了变动?”
“嗯……”孙传庭将信纸递过去,原本桌上可口的两菜一汤,也让人变得索然无味。
吴有性看完信里的内容,有些不解道:
“殿下罢免了顾党的三名官员,又调入南居益和袁可立,怎么看都是在帮你拉偏架啊。”
吴有性首次提出了“顾党”,显然在他们看来,齐王党已经名存实亡,当这个党派开始不顺着朱由检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朋党。
只是他看事情还是有些太浅,旁边坐下的幕僚收过信纸,有些惆怅:
“表面看,殿下是在帮巡抚拉偏架,但这也是在压火气。”
“顾党的火气只是被压了下去,却还没有熄火。”
“若是事情到此为止,那也就罢了,但眼下四川的旱情和赈灾事宜我们还没有巡查结束,所以巡抚还得把火点起来。”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这次的火再点起来,压不压得下去就成了问题。”
说到这里,幕僚看向了孙传庭,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巡抚,要不要暂时改道,先去陕西避一避?”
西北可是孙传庭的大本营,到了那里,有满桂、李如柏、李如桢、曹文诏等人照应,便是皇帝想动孙传庭都没有那么容易,除非朱由检要孙传庭死,不然没人害得了孙传庭。
只是他孙传庭要是真跑去了陕西,事情的牵扯就更大了。
“我若是去陕西,把北军都督府也牵扯了进来,事情就要比眼下更麻烦了。”
孙传庭看得透彻,他要是去了陕西,满桂他们肯定会帮忙,那样就从单纯的政治斗争牵扯成文武斗争了。
万一双方有一方擦枪走火……
“那我们暂时停在巫山县?”
吴有性和孙传庭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也想帮忙,只是他始终是个御医,在政治上的眼光和人脉太浅,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
“停在巫山县,那四川的官员会不会以为我怕了他们?压榨百姓的人会不会继续压榨?”
孙传庭默默开口,让幕僚和吴有性沉默。
“殿下那边也很难办,对顾党不能一刀切,顾党势大,一旦用武,或许又会重启唐末藩镇之乱,武人坐大。”
吴有性叹了一口气,而孙传庭又怎么会不知道。
身为他的幕僚,看着孙传庭不愿意去陕西,他绞尽脑汁,只能最后献策道:
“若是巡抚不愿前往西北,那就只能请友人联名上书,尽快巡查四川,然后再返回陕西了。”
“与大人一同出山之人里的杨、吴、洪三名经略都是文臣,又手握兵权,请他们上疏,既不会犯武人干政的忌讳,又能以情理来威胁顾党,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幕僚的话让吴有性眼前一亮,他也不由赞许道:
“这个办法不错,巡抚……”
“不必了……”孙传庭拒绝了这最后一个办法。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尽数饮下杯中粗茶,转而起身道:
“我孙传庭为官十一载,从未结党,如今我问心无愧却要结党营私,这种事情我不会做。”
“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若是他们都觉得我做错了,那就当我做错了。”
“我既然没有做错,那我就没有必要上疏自辩清白。”
“我做的事情,天下和朝廷看在眼里,你们不用再劝我了。”
说罢、孙传庭看了一眼桌上的两菜一汤,却是再也没有了什么胃口,转身便离开了会厅,只留幕僚和吴有性在会厅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