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传统儒家士林的话语权当中,撕开一道口子来。
撕开了口子,将来也可以灌输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进去,只要时间足够长,那么迟早有一天,民间的话语权也会被朱由检给彻底握在手中。
不过,报纸想要创办,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事的。
首先地方上的印刷场得收购,然后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
哪怕眼下大量新兴官员涌入,朝廷的办事效率不低,但不管怎么来看,这时间也得一年左右。
一年后,差不多也就是朱慈燃回京的时候,到时候朱慈烺六岁,朱由检也可以带着他们几个兄弟姐妹外出走走,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散散心,休息休息。
这么想着,朱由检也低头处理起了奏疏,而与此同时,朱慈燃也踩着自行车抵达了云南省临安府,并且即将前往广西太平府。
“累死了,又热……又晒……”
“这明明是三月……为什么这么热……”
一处崎区的长坡上,朱慈燃和刘顺两人拼命的踩踏着单车,身后已经换了两个体型健硕的锦衣卫。
但即便是从小练武的锦衣卫,在面对踩踏自行车上坡这一点上,他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不想开口说话。
朱慈燃宛若死狗一般,精神恍忽的踩踏自行车,那湛蓝万里的天空中挂着一朵朵洁白的白云,好似触手可及般。
如果是三个月前,朱慈燃刚到云南的时候,他一定会停下来赞叹这风景和四季如春。
然而眼下的他却只想尽快踩过这个上坡,享受下坡时的绵绵凉风。
好在云南的坡高而不长,因此当一个长坡被他们翻越后,迎接而来的就是一个几十里的长下坡。
四人都得到了休息,被凉风一吹,立马精神了不少。
“这云南的风和太阳肯定不是一个爹生的。”
朱慈燃把手放到车外,吹来的是热风,放在车内阴影处,吹来的是凉风。
感受着这种奇幻的现象,朱慈燃说话也越来越粗鄙。
在他旁边的刘顺没有这么多话,但他也一直张望四周,然而四周除了绿水青山和一些喀斯特地貌的小山包,其它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了……”
刘顺一句话,让朱慈燃止不住的点了点头。
云贵两省是朱由检的重点迁移对象,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山区实际上不适合人类生存。
不管是开垦田地,还是建设交通和设立官学,在平原建设的成本都要比在山区便宜许多。
因此,朱由检对于云贵的迁移,基本上是要求按照熟地发放每人十亩。
如果当地的田地不足以让当地的人口平分,那就迁移人口前往麓川、交趾等地。
在这样的政策下,从天启四年算起,云南和贵州自然拿不出五千万亩耕地来分给五百多万百姓。
所以不断地迁移中,云南和贵州两省人口已经下降到了三百万,但两省耕地依旧只有一千六百余万亩。
洪承畴是一个让朱由检省心的人,因为他办事利索,不给朱由检找麻烦。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在行军打仗上,也呈现在了治理上。
因此,洪承畴给云贵百姓开出了每人二十亩的迁移条件,让他们迁移麓川。
在这样的号召下,去年整整一年的时间,云贵两省人口就进一步的从三百万,下降到了二百七十万。
当然,“号召”是有多种办法的,而洪承畴的办法就是强制移民。
对于居住在山中的少民,不接受移民的往往就会遭到断水毁路的“号召”。
对于居住在高山小平原的汉人,田地一旦不够分,那就直接派兵马过来,强行帮你搬家前往麓川。
在洪承畴的手段下,到天启十六年的三月时,整个云南人口仅剩不到一百四十万人。
一百四十万人,分布在三十几万平方公里的云南之中,居住在两万多平方公里的高山坝子(平原)上。
这虽然让留下来的百姓生活变好了,但也让云南变得地广人稀。
朱慈燃他们一路从临安府赶往广西,好不容易赶到了云南的广南府,距离广西只有二百来里,但这一路上一百多里根本没有人烟。
如果不是云南境内河流繁多,估计他们要渴死在路上。
“有了有了!”
隔着老远,当朱慈燃看到前方大山飘出浓烟,他立马就加大了踩踏力度。
和他一样,刘顺和两名锦衣卫也纷纷加大了踩踏力度,仿佛对于他们来说,见到百姓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带着这种激动,自行车的速度骤然飙升,以至于原本还在后面骑马,好似走马观花的锦衣卫们都不得不提高了马速。
车轮和链条、脚踏的声音充斥着耳边,直到一个拐弯拐过去,朱慈燃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癫狂了起来。
“终于见到活人了!”
拐弯过后,出现在朱慈燃等人眼前的是一个坝子,云南人将高山平原称为坝子,但实际上严格算起来,这应该只能算作比较低矮的丘陵。
在坝子上,许多水田已经插上了秧苗,这说明眼下已经过了农忙的时候。
然而,此地的百姓却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水田附近砍伐树木,点火烧荒。
这不是一家一户在那么做,而是每家每户都在那么做。
已经适应了数百里无人烟的朱慈燃,忽的看到上千人在劳作的场景,也难免他会有些激动了。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很显眼,但这个镇子的人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只是瞥了一眼朱慈燃的自行车,眼里有些好奇,然后又继续埋头干起了活。
眼下已经是申时四刻(16点),朱慈燃口渴难耐的同时,肚子里也十分饥饿。
和往常一样,他带着刘顺等人上前准备和百姓们打招呼,然而这群百姓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跟队的四夷馆官员走了上来,为两方人马开始了翻译。
“这位老丈,请问镇上有没有摊子可以吃东西的?”
“没有,现在都在干活,没人做生意了。”
翻译的对话让朱慈燃有些语塞,他一路从京城走来,诸如山西那样遭遇旱情的地方,只要是个镇子都有摊子可以吃饭,但云南眼下人口稀疏,土地庞大,看上去如此富硕,怎么连吃个饭的摊子都没有。
“这……摊子呢?”朱慈燃迟疑开口,四夷馆翻译也把他的话翻译了出去。
田地里的老丈见朱慈燃他们一时间不走,也就杵着锄头原地休息了起来,顺带解释道:
“镇上的人都在开荒,年底完不成一千六百三十亩地的开荒,镇上就得有二十几户人家得搬走。”
“镇长让大家伙都来出一把子力,自己开荒给自己,免得迁走的人是自己。”
老丈的话让朱慈燃为之语塞,来了云南两个多月,他当然知道云南的迁移规则,但这个镇子还是他第一个看到,为了不被迁移而主动开荒的。
“或许是我看的太少了。”
朱慈燃喃喃自语,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官府强行迁移你们,你们不生气吗?”
“生气?”老丈一脸警惕:“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老丈不再杵着锄头,而是把手抓到了锄头把上,仿佛朱慈燃回答不好,他就一锄头要把朱慈燃打翻在地。
刘顺见状,立马向着腰间摸去,但朱慈燃却挡在了两人中间,笑呵呵的说道:“我是北直隶刚刚毕业的学子,眼下准备前往交趾就任。”
“啊……村官大人啊。”听到朱慈燃说自己是学子,并且看到朱慈燃腰间确实挂着一块村官的牌子,这老丈手足无措的站在了原地。
“没事,您宽心些。”朱慈燃见状笑了笑,展现了一下亲和,然后才小声说道:
“您小声告诉我,官府这样做,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去交趾就任后,知道怎么解决我们农民的问题。”
朱慈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老丈都不由跟着小心了起来,似乎两人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
不过,这样的姿态,也确实让老丈稍微放下了一些警惕。
如果朱慈燃是云南的村官,那他还得警惕一些,但朱慈燃都开诚布公说自己是交趾的官,那老汉就无所畏惧了。
因此,面对询问,他只能叹了一口气:
“唉……这……也不知道怎么说……”
“反正分地给我们是挺高兴的,但……但要迁移……这就让我们……哈哈……”
“算了算了,反正我们一群农民,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呵呵……”
老丈尴尬的笑着,坳黑的皮肤和他那面对朱慈燃村官身份的拘谨,让朱慈燃印象深刻,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