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顿纺织厂。
这是一座有着近一个世纪悠久历史的老工厂。
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这座工厂毫无疑问是一种破旧的老东西,但又因它远称不上古董,因此毫不珍贵,只有令人厌倦的嫌弃。
于是一些住在附近的顽劣孩子,便会因着这嫌弃厌烦,偷偷溜到工厂后门,用石头砸破工厂的玻璃窗,听到那令人心惊的“哗啦”一声后,再窃笑着从守门人的咆哮声中一哄而散。
工厂曾经为了这群可恨小鬼的顽皮更换了数次玻璃,但奈何每扇玻璃窗都逃不过被砸破的命运,于是负责人干脆懒得再填补这个耗费,再也不更换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以上,都是加布里从工厂后门处凌乱的脚步和大量破碎的玻璃窗推断出来的小作文。
但易文君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
“加布里先生,请问你有听说过‘破窗效应’吗?”
“……什么?”
易文君道:“加布里先生,请这样设想:当你从一条破旧不堪、布满垃圾的街道上走过时,刚好你手上有一样等待丢弃的垃圾,那么你是否会随手丢弃在这条街上?”
加布里眉头微皱:“应该?”
“是的,因为这本就是一条肮脏的、布满垃圾的街道,所以你觉得哪怕你再为它的脏污小小助力也无妨——反正它都已经这样脏了。但如果这是一条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的街道呢?加布里先生,你又会怎么做?”
加布里仔细想了想,而后震惊又恍然地看向易文君:“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工厂的负责人绝对不会放着破窗不管,因为第一扇第二扇窗户被打破时,他们或许还不放在心上,但当这么多窗户破裂后,他们绝对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绝对会第一时间换下这些破窗!”
易文君补充道:“但他们没有这么做,这就代表着两件事:要么负责人已经自顾不暇、管不了这样的小事了;要么这里已经没有了负责人!”
加布里脸上闪烁着兴奋而八卦的光,掏出笔记刷刷记录,同时嘴上还念叨不停:“所以说,这个工厂果然出了问题?太棒了!咳,不,我是说太遗憾了……如果这里真的像杰西卡小姐你说的那样,工人都被控制了起来、强行工作,那么这样的事显然不会发生,可既然它发生了,那就代表着——那些工人挣脱了控制?他们扭转了局面?反守为攻?!太棒了!这个新闻太棒了!让我好好想想今天的报纸头条……”
“不,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加布里先生。”易文君摇头,神色凝重,“你看后门处的这些脚印,请仔细看看,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加布里动作一顿,闻声低头,左看右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不就是一群孩子的脚印吗?”
前两天,王都市区降下了一阵微雨,因此那群小鬼头捣蛋的脚印分外明显——从地上,到围墙,再到围墙顶上,全都是这群臭小子留下的肮脏泥印,直让加布里这个外人都看得额上青筋直跳,一阵阵地冒火。
一群嚣张的臭小鬼,真是无法无天!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群孩子的脚印,加布里才做出了最初的那段推理小作文。
但易文君却开口提醒了加布里另一件事:“加布里先生,你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这里只有孩子翻墙进入的脚印,却没有他们出来的脚印?”
加布里悚然一惊。
他蓦地蹲下身来,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布莱顿纺织厂的工厂后门,将这条半干未干的泥泞小巷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他一寸一寸地看过去,无论是工厂布满铁锈的后门,还是泥土小巷的两端,又或者是令人火冒三丈的布满泥脚印的围墙,他都细细看过,于是他很快得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
“十多个孩子来到过这里,有七个人翻墙闯入了工厂,但他们再没有出来,而剩下的人不知发现了什么,仓皇逃跑,但他们跑了不到十米就消失了……全都消失了……”就如同一脚踏入了可怕的异空间,“怎么会这样?!”
一种可怕的悚然感攥住了加布里的心脏,让他后背发凉,额上却源源不断地冒出汗来。
“十多个孩子……十多个孩子竟然全都失踪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会没有任何人提到这件事?!”
易文君冷静分析:“或许是因为唯一能够发现他们不见的亲人,就在这座工厂里吧。”
“什么?!”只是一怔,加布里骤然醒悟,“对了!对了!我记起来了,在这里工作的纺织女工,大多都是住在蛛网街的寡妇和单身母亲!”
曾经有段时间,王都内爆发了大量因出轨、**而导致的斗殴伤人事件,许多王都的男性青年都死在了那场斗殴里,于是王都内也出现了大量的寡妇,以及未婚先孕的单身母亲。
手头拮据的她们无处可去,而恰好蛛网街租金低廉又相对安全,于是她们理所当然地聚集在了蛛网街,后又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通勤近的布莱顿纺织厂。
“所以……难道说……这群孩子的到来,正是因为这个工厂扣押了他们母亲?因为他们担心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才选择翻墙进入工厂找人?”
加布里脸色数变,再去看墙上的泥脚印时,原本的恼火也都变作了心惊与惋惜。
“但这群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加布里百思不得其解,“黑水工业再嚣张,也不可能在扣留了工人后还扣留她们的孩子吧?”
扣留工人,黑水工业还能推脱是“工作”,就连法律也奈何不了他。
可扣留孩子?这可是明晃晃的犯罪了!
哪怕是黑水工业,也不能这样嚣张吧?
更何况那群孩子消失的方式也很奇怪,毕竟工厂负责人就算发现了孩子们的贸然闯入,但在带走这群孩子时,他们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地上的脚印又怎么会凭空消失?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破窗的存在也反映出这座工厂应该没有能管事的负责人了……那这群孩子又是被谁带走的?
这一切的“不可能”与“不合逻辑”,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加布里想得越多,身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或许不是在追踪一个“邪恶资本家”的阴谋,而是在追踪一个“邪恶”的阴谋。
而在前方道路尽头等待着他的,或许除了真相与黑水集团的勃然大怒外,还有一些更微妙的、更恐怖的、更无法言说的东西!
加布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持摄像机,又看了看前方的工厂与破窗,最后目光又落回了自己的相机上。
——怎么办?
是向前,去探究真相、探索那个恐怖的世界、将自己的性命与未来都置于未知?
还是向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糊涂却平安地过完一生?
加布里没有答案。
他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