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风和日丽,劳斯一如既往地提着公文包,低头从自己租的小公寓里走出,走向自己工作的地方——市政厅。
是的,这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七年前甚至还不过只是一个小小学校里的普通老师的劳斯,如今却在市政厅内上班,与之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们待在同一个建筑内办公。
而要说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首先要感谢的人,自然是一力推行以公开考试选拔国家公务员制度的朱尔斯陛下。
二十年前,在上一位陛下胡克二世殿下遇刺身亡的那段时间里,恰逢东境叛军势如破竹高歌猛进,无数老贵族放弃了领地,逃进王都,对王都当时的政治与经济局势造成了强烈冲击,同时也令整个王国的局势都动荡不安。
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东奥雷王国这四百年的统治怕是要到头了,最多五年最少三年,这个国家就会分裂成无数公国,成为鲁法亚多那样以一个大公国联合无数小公国的联盟国家。
可没想到的是,就在此刻,朱尔斯陛下上台,以与他和善外表截然不同的雷厉风行的手段,稳定了局势,不但提出了国家公务员选拔制度,并且其选拔形式还是以面向全国所有阶层的公开考试!
从当时来看,朱尔斯陛下的这一举措对当时的王国局势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因为——老贵族垄断地位与阶层、新贵族垄断财富和工厂、小贵族垄断所有的体面职业,这是自王国建立之初就根深蒂固的形式与阶层。谁都没有想过要更改,谁都没有想过会更改。
但就在这风雨飘摇、一国危亡系于一线之际,这位新上任的朱尔斯陛下不思拉拢贵族拉拢军队,或者制造外部战争转移矛盾,或者派兵镇压引起这一切动乱的东境叛军,反而推出了这样的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公务员选拔”,对着王国的贵族开刀?
他疯了吗?他这是生怕东奥雷王国这个摇摇欲坠的王国倒下得不够快吗?!
当年,所有人都想不通这位陛下到底在干什么,也看不到这个陷入混乱与内忧外患的王国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
而到了现在,众人想不通的事便只剩下了最后一点——这位陛下当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令公务员制度成功通过,并在后续成功稳住了王国,将东境那群可怕的叛军镇压了下去?
他怎么做到的?
没人能想明白。
如今,二十年过去了。
一切的风风雨雨都平静了下来,王都依然歌舞升平,好像曾经的动荡和混乱从不存在,年轻的孩子甚至不知道当年这个王国曾经历过怎样可怕的时刻。
但年仅三十的劳斯却很明白。
也正因此,劳斯对朱尔斯陛下格外钦佩,认为这位陛下绝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哪怕不是最伟大的,也绝对是最伟大之一。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位君王,他才过上了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体面生活,不是吗?
想到自己如今市政厅公务员一职,劳斯就对自己如今的一切心怀感激。
当然,除了感谢伟大的朱尔斯陛下之外,还要感谢当年废寝忘食参加考试的自己,以及鼓励自己去参加考试的好友,安。
当初,正是安肯定地告诉他,朱尔斯陛下不会让王国公务员变成另一个意义上的贵族阶层,同时也正是因为安的不断鼓励,他才有勇气辞去教师一职,最后以一个毫无能力毫无背景的普通人的身份,成功考入体制,成为了受人敬仰的王国公务员之一。
五年前,他的好友,重病的安离世,只留下了一个孩子乔斯。
劳斯曾经想过要不要收养这个孩子,哪怕这个孩子会令他的经济雪上加霜,但这个孩子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安留下的,不是吗?如果他不帮助这个孩子的话,这个孩子又会去向何方?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成为流浪儿吗?
但还好,安的兄弟,也就是乔斯的叔叔扎克雷赶到。对方看起来是个好人,似乎还算得上大人物——至少劳斯感到这位扎克雷身上有一股大人物的魅力。
扎克雷带走了乔斯,一走就是五年不见音讯。
而直到前些时候,劳斯意外在街上偶遇了长大成人的乔斯,惊喜上前与他攀谈,才知道如今的乔斯已经回到王都,并且被选入了生命教会的训练营,成为其中的一员,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使徒大人。
听到这里,劳斯由衷地为乔斯感到高兴,但同时心中也生出一种隐忧,毕竟成为使徒的话,不就代表着日后要过着打击邪神教会的使徒、与危险为伍的日子了吗?
更何况,生命教会的使徒……实在是……
倒不是劳斯心中对圣主有所不敬,而是这些年来,在劳斯看来,教会的确干了许多糊涂事。
在朱尔斯陛下的引导与规划下,王国可谓是欣欣向荣,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劳斯相信东奥雷王国一定能够重现当年帝国的辉煌,甚至将西奥雷王国那些可恨的家伙都压下去!
但教会的人属实是拖了陛下的后腿。
教会出身的家伙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一腔对圣主的信仰和蛮不讲理的武力外,既没有专业知识,也没有专业能力,但偏偏他们还要掺和进专业人士的领域,上至经济政治,下至邻里纷争,他们遇到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一番,置王国规章制度于无物,不知道帮了多少倒忙。
若说曾经的劳斯对教会的神职人员们还是很尊敬的,那现在他见到这些装模作样的家伙就烦透了。
如今,他好友安的儿子乔斯,却也成为了教会的一员,那日后的乔斯……会不会也变成教会人员那些可恶家伙的嘴脸?
劳斯为此深感忧虑。
不过,可惜的是,他并没能跟乔斯谈论太久,也没来得及给予对方一些忠告,比如说“随便学点使徒的知识就行了,不要太靠近教会以免变成教会那群傻子”。
乔斯很快就因有事离开,并且在离开前,他还反倒给予他这位长辈一个忠告:“劳斯先生,这几天王都好像有些不太安稳……如果可以的话,这些天你请一段时间的假,在家中躲一躲吧。”
“……什么?!”
什么不太安稳?
王都向来安宁祥和,并且一直以来都是东奥雷王国治下治安最好的地方,哪里有什么“不太安稳”?
劳斯满头雾水,还要再问,但乔斯已经转身离开,身影像是游鱼一样滑不溜手,飞快消失在了劳斯的视线之中。
接下来,劳斯照常上班下班,虽然心中也惦记着乔斯给他的告诫,但劳斯心中并不非常相信,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假期呀!
除非辞职,否则他怎么能够擅自翘班?
而这工作对于大人物们来说虽然微小,却又的确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考成的,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他人区区一句随口的劝告,便狠下心辞职?
这绝不可能!
因此,劳斯一边心中忐忑不安,一边又照常出勤上班。就这样过了几天,劳斯见一切安定、无事发生,便也将乔斯的告诫渐渐忘在脑后。
不过,就在这一天,就在劳斯按照往常那样咬着一片吐司离开公寓时,他脚步一顿,向四周巡视了一圈,终于发觉了不对。
这时,正是上午8:36′,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四分钟,按理来说,这条专为公务员、工程师、老师教授等体面中产阶级服务的街道,其两旁的商铺商场应该都已经开门许久了才对,并且正是忙碌热闹的时候,以往他这个点出门时,都能看到许多穿着体面的小姐女士过来逛街采购。
但如今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本该营业中的商铺竟纷纷大门紧闭,街上也并不见什么人与车流,反倒是不远处那段靠近底层平民的街区街道,倒是一片闹哄哄的热闹,远远的就能听到一些激烈的呼喊和口号。
“难道又是罢工游行?”
劳斯眉头微皱,心中颇感为难。
他知道,近些年里,随着工厂的越发普遍、曾经不名一文的新贵族和资本家们靠着各种技术和新点子纷纷崛起,大大冲击了以往靠继承祖辈的财富、经营庄园与土地维生的老贵族们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