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半月回到小巷,这么多年,从没像现在这么仔细地打量自己住的屋子。
原来墙体早已斑驳,原来水龙头都生锈了,原来她的床都破了,她拿起宣传图,上面的房子干净明亮,和眼前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杂货铺的电话响了,她以为又是邻居家的哪个亲戚打来,和邻居家套近乎。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装了电话,基本上有事都会往她这儿打。
“喂。”
“刘半月。”
刘半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哟,贵人啊。”她阴阳怪气,以前是夫妻时,出车从不会打一个电话回来,现在离婚了,倒是殷勤了,还是钱的力量大。
果然,王备一开口就是这个:“分我点钱,要是你不肯,你信不信我做出点什么来!”
估计是知道她的态度,王备连装都懒得装,直接上硬的。
刘半月啪一下挂了电话,气得手抖。她还是把王备想得太好了,她以为他会看在王小胖的面子上,不会对她做什么,正如前几天邻居所说,王小胖到底是她儿子,最后她的财产也只有他才能继承。
但现在,呵,刘半月决定,不给那家人留一分钱!
他们不配!
蓦地,她想起顾细下午说的话:该享受就享受!
她看向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面容浮肿,她不知道多久没好好打扮过。
一个冲动之下,她冲了出去,她想立刻和顾细说,她要买房买铺子!
“我要买!”
顾细从没听过刘半月如此坚定的语气。
她连忙安抚:“行行行,买买买,你先进来,咱们仔细说。”
刘半月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太对劲,等对方缓过气来,她道:“现在大晚上的,想买也没办法买呀。晚上最容易冲动消费,半月,听我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想明白了,再来,反正我就在这儿,不急。”
刘半月摇头:“我没冲动。”
她苦涩一笑,将王备的话说了一遍,顾细听得气愤拍桌:“他以为他是谁!能大过法律和道德!”
沈青松早前回避,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出头来:“怎么了?”
顾细摆摆手:“没事,有一个妄图挑战法律的渣男!”
沈青松默默点头,关上了门。看样子,外面两位女士有她们的想法,暂时不用他插手。
刘半月算是想明白了,有那样的奶奶和爸爸,以后指望王小胖养老,呸,这辈子估计都指望不上了。
还不如她自己先享受了再说,以后老了随缘吧!
她从家里冲出来时就是这种想法,一路上被风一吹,被路上的车喇叭声一按,脑子清醒不少,可越清醒,越知道自己想的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既然如此,她也赌一把!
她相信顾细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顾细很会看人和事,就像王备,顾细就能一眼看出他不靠谱。
顾细保证:“我肯定会买,你也可以买。但是,你不要急。”
她让刘半月深呼吸,“现在,我们最应该解决的,不是你要不要买房,而是你要怎么应对王备。”
“我们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王备连你的房本都偷走,万一他雇人来对你行不轨之事,怎么办?”
这才是顾细最担心的问题,永远不要低估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你的钱,”她蹙眉,“可这笔钱,也没办法凭空消失。”
刘半月闭上眼睛,在顾细的引导下,脑子闪过种种画面和想法。
倏地,她睁开眼,表情志在必得:“我想到一个办法!”
顾细惊诧:“这么快?”
顾细也想为刘半月这事出一份力,但她不是当事人,并不清楚其中的恩恩怨怨,把握不了打脸的力度,刘半月能自己想出办法,那就最好。
“不过,需要你帮忙。”刘半月很不好意思。可她现在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顾细一个。
她乞求地望向顾细,“请你帮我。”
顾细并没有一时头脑冲动胡乱答应下来:“能帮的我一定帮,但我先要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当然。”虽然客厅只是她们两个,但刘半月还是很谨慎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起了她的计划。
顾细听完,眉头微蹙:“真的这么干?你相信我?”
刘半月想起王备那个家伙,低头冷笑一声,又抬眼看向顾细,语气郑重:“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现在看得明明白白。”
“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顾细在思考,刘半月紧张得紧紧攥住水杯,脑子里思绪纷杂。
顾细帮她是情分,不帮她是本分,可她贪心地希望,顾细能再次帮帮她。她又悲观地想,如果顾细不帮……
“好!我帮你!”
刘半月猛地抬头。
顾细坚定道:“我帮你。但你那个计划太简单了,我们还要完善一下,写个剧本。”
刘半月很感动,但一听到剧本这个词,不由怀疑自己幻听:“演戏?”
“嗯,想要效果更好,就得这样……”
这是顾细的本职,她说起来头头是道,很快,刘半月彻底折服,听从顾细的意见
因为很快就登记丈量房屋,两人猜测王备白老太这母子俩估计会在这前后来闹事,所以她们抓紧时间准备刘半月的计划,打算让那不要脸的母子俩暂时死心后,再快速买房。
拆迁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顾细和刘半月一起回去登记丈量签名。
顾细带上户口本和房产证等证件,她这边没什么问题,爽快签名。
可是等刘半月那里要开始的时候,白老太和王备出现了。
两人对着刘半月拼命使眼色,刘半月装作没看见。
“姓刘的!这个房子我也有份,夫妻共同财产,只不过离婚的时候,我好心才把房子给了你,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分我一半?”王备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白老太在一旁,鼻孔朝天:“就是,我儿子好心,你也不能没良心。”
周围的人对刘半月和这母子俩指指点点。
刘半月愣是眼皮都没抬,王备没听到回答,感觉自己的面子都让这女人给掉没了。况且,只有刘半月回答了,他才能打蛇随棍上,现在倒是有点束手无策了。
白老太比王备更沉不住气,没听到刘半月的回答,直接上去拦住刘半月想要上前开门的动作:“没说清楚,我是不会允许你开门量地的!”
说得好像她真是这屋的主人似的。
刘半月摊开手,语调宛如一潭死水:“我没钥匙。”
“那你怎么开门?不开门怎么量地?”白老太自己两相矛盾,既想占便宜,但又不想刘半月占到便宜。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麻烦让开点,这是我的房子。”
说这话的人,正是顾细。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周围相熟的邻居大声道:“小顾,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刘半月家,你家刚才已经量过了,你还签了字!”
顾细朝居委会的人一笑:“麻烦了。”
居委会的人面不改色,拿着顾细提前给的钥匙,上前开门。派出所派了两个警官前来支援,就怕出现什么事故。两人一起护着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上去,白老太敢吼刘半月,但她不敢得罪公职人员,犹犹豫豫地走到一遍,委屈看向王备。
“刘半月,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备隐隐觉得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刘半月面无表情,“就像你看到的,这个房子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
王备怒火中烧:“你们俩搞什么鬼?”
他还朝顾细这边怒冲冲地走来。顾细才不怕他,一个抬手:“或许,你想再尝尝被我压在地上的滋味?”
她朝对方示意:“现在可不止我在这儿。”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公职人员,肆意妄为的话,该让这个男人尝尝法律的铁拳。
王备怂了。
他推后两步,恶狠狠盯着刘半月:“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死缠着你!”
刘半月干脆大跨步上前,伸出自己的脸:“来啊!来啦!我就在这里,你缠呗!”
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不,还是我缠着你吧,反正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还是孩子的妈,你不得给我赡养费啊!”
“来啊!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
这次轮到王备连连往后缩,“你干嘛!你这个疯婆子!”
“说什么呢!”顾细最听不得男人说这种话,好像女人在他们嘴里随时可以成为精神不正常的人。
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她眯起眼睛,嗤笑一声:“干嘛不来问我?现在我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王备不敢招惹顾细,他不仅不能从顾细手里占到便宜,还会被顾细按在地上打。
他看向刘半月:“你说!”
刘半月嘲讽地笑了几声,眼神满是轻蔑。
欺软怕硬的男人!
不过,她还是说了,接着走下面的剧本。
“我摔坏了顾细家里的一个古董,要赔钱,现在房子转给了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清,要不,你们替我还?”
刘半月看上去很满意后面这句话,“王备,夫妻一场,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显然,王备和其他人一样,都吃惊极了。
“古董?”
“顾细家里还有古董?”
“顾细她爸以前不久经常捡破烂回来?”
顾细和一个熟识的邻居聊天道:“其实,起初我也不知道,还是去补碗的时候才发现这是古董,哎,可惜了,不然能卖上更高的价格。”
“真的啊?”
顾细摆手:“真的也没用了啊,碎了,补不回来。”
她一副心痛的模样,无比逼真。
“反正,”顾细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现在这套房子在我的手里。”
她看向王备:“你们想要这套房子?呵,去告我吧,要是打官司,随时奉陪。”
顾细气场全开,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酷炫狂拽表情,比霸总还霸总。
顾细和王备毫无关系,无论是从人情还是法律上说,王备根本不占任何优势。
他不就是想要从刘半月身上薅羊毛吗,现在刘半月可没有任何他可以贪图的东西了。
白老太撒泼打滚:“我不活了!不活了!你这个败家女人……”
“是啊,我不仅败家,我还要缠上你……妈,好歹我也叫过你一声妈,你收留我吧……”
刘半月凑上去,白老太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骂骂咧咧,扯着不甘心的王备想要溜掉。
顾细冷飕飕道:“刘半月,看来王备还是挺想和你同甘共苦的,要不你和他说说债务……”
王备呸了一口,骂了好几句晦气,碰上顾细的眼神,立刻掉头,比他妈走得还快。
周围的邻居一边对刘半月的造化唏嘘不已,一半羡慕嫉妒顾细的好运气。
顾细隐晦和刘半月对了个眼神,两人很快错开,一个继续默默扮演黯然神伤,一个继续强势霸气侧漏,让别人不敢上前套近乎。
顾细在弄完两套房子的事情后,趁别人家热闹的时候,找了个时机遁走。
刘半月看她溜了,也趁机离开。
两人宛如地-下-党接头,在顾细的家里汇合。
“顾细,真的……谢谢你。”刘半月压下眼底涌上的热意。她从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王备的欺软怕硬。
如果她一早有顾细的硬气,也不用弄到今天这种地步,不必出此下策。
如果这次不是有顾细仗义相助,王备也不会放弃得这么快。
事实上,顾细才是这次承担了风险的人。她能察觉到,顾细那番话出来之后,周围的人看向顾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吃大户这句话,真不是开玩笑。
也不知道王备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被顾细保护着。
顾细是个有义气的人。将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做对不起顾细的事。
“谢谢,”刘半月再次道谢,“放心,我没将你租房的地址告诉其他人。”她每次来都很小心,虽然邻居们也曾打听过。
顾细摆摆手:“不客气。”应下这个忙,她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她着实不想刘半月受王备掣肘,二是,有沈青松这个前te-种-bing在,她不怕。顾细和沈青松商量过,沈青松也说没问题,他能做好任何准备,顾细这才答应。
“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顾细转移话题,她不太习惯这样煽情的场面。
沈青松听说了情况后,建议刘半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静住一段时间,最好不要让王备找到。
而刚好,沈青松送饭认识的一个病人需要找个陪护,并不怎么需要专业知识,老人只是摔了腿,意识清楚,只是照顾一下饮食就行。医院的安保措施很健全,估计王备也不会想到刘半月会到这里面去。
刘半月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点头答应。
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收拾好了,”刘半月没多少东西,她也不想把旧屋里的东西带走,就让过去的留在过去,她无比迫切有个新的开始,“替我跟沈青松说声谢谢。”
这两口子,对她仁至义尽。
“哎呀,我发现你今天特别客气,”顾细起身,“你先坐,等沈青松回来,我们再带你去医院。”
沈青松说了,他回来先在路上和房子周边侦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确定安全了,再让她们出去。
万事小心一点总没错。
情况还不错,沈青松回来说放心出去,顾细松了口气。
她和刘半月走在前头,沈青松走在后面,既能保护她们,留意两边的路况,还能让出说话的空间。
路上,刘半月真心道:“我要怎么谢你?要不给你劳务费吧?拆迁的两分之一?”如果给王备,她一毛钱都舍不得,但给顾细,她心甘情愿。
顾细承担的压力,远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顾细大幅度摇头:“不必,真的。你提出这样的诱惑,万一我真的动心了,答应下来,你就亏惨了!”
自己也只是一个凡人,会有各种**。
刘半月笑了,明显没当这是真话:“那你就答应。”
顾细很认真地道:“以后你可别跟别人这么大方。一半哎!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你肯定比王备那个男人要好啊。”刘半月没有任何犹豫,下意识说出这句话。
顾细傲娇:“那是,他怎么能和我比?”
两人没个正经,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开玩笑的模样。
“要不,”刘半月想了想,道,“买的商铺,我把一半空间让给你?”
她打算以后还是开小杂货铺,用不了那么多空间,杂货铺空荡荡,人们反而不愿意进来逛,那种小一点的商铺更好,显得满满当当,人进去,显得很多人,大家看到,更愿意进来。
顾细这次没拒绝,但也不能白白要刘半月的商铺,“我给你付租金。”
刘半月还想说什么,顾细强调道:“这样已经足够了。”
再客气反而不美,两人达成默契。
顾细目送刘半月进去,回头一看,沈青松在后面含笑看她。
“怎么这么看我?”她似笑非笑看过去。
两人的感情在经历岁月的沉淀后,如酒般愈发浓醇。
沈青松一抱拳:“女侠!”
顾细拧了一下沈青松的手臂:“当不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她真的当不起。她只是看到身边的事,做了自己能做的,应该做的。
“在我心中,在刘半月心中,你就是侠肝义胆的女侠。”沈青松最喜欢看到这样的顾细,她恣意地做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同时,努力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好。
像是星星,闪闪发光。
“别贫了,”顾细的脸有点烫烫的,但在路灯下估计看不出来,她看了看手表,“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去接沈昭吧。”
她这儿没问题,谁知王备会不会从王小胖那里打探关于他们家的消息。
“保证完成任务!”沈青松碰腿立正敬礼。
他每次做这个动作,顾细都会心动,飒爽英姿,挺拔如松,说得就是这样的他。
她还记得,他说过,如果是国家的任务,他心里想的是祖国,如果是她的任务,他心里想的是她。
顾细喜欢这样的沈青松,他的眼神因为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变得格外不同。
有路人从旁边经过,不由嘀咕,这夫妻俩对望的眼神,怎么这么腻歪呢?
沈昭从学校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青松,就像顾细来接他时,他能从人群中一眼看到顾细一眼。
“爸?”他现在喊得顺口了点。
“走吧,以后晚上我来接你。”沈青松温和道。
沈昭歪头,按照平时的惯例,父母都会跟他解释。
果然,沈青松道:“和你刘姨有点关系,所以在学校的时候,谨慎点,注意一下王小胖,平时进出也要和同学一起走大路,人越多越好。”
听上去怎么有点危险?沈昭跟从前的保镖学过如何保护自己,了然点头。
每到放学时间,学校门口都会有很多小摊贩,从学校出来的一两百米的上空,飘着各种诱人的香味。但沈昭并不太习惯,一来是他没有买小摊贩的习惯,二来是,在他看来,这些做得都没顾细做得好吃。
走出这段距离,就是其他类型的小摊,比如卖文具的,卖小饰品的等等。
沈昭正想走过去,沈青松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探头一看,沈青松拿起了一支木发簪,深褐色的木头有点弯曲,上面还粘着红色的小花。
卖东西的婆婆慈祥笑道:“这是红梅木簪子,我和老伴自己做的,喜欢就买个回去,十块钱,当小玩意玩玩。”
沈青松给他展示:“怎么样?”
沈昭仔细看了看,这个价格,还可以,他挑剔地想,如果花更多的钱,肯定可以买个更好的簪子。但婆婆就在面前,他就没说。
“好,我买了。”沈青松爽快付钱。
沈昭知道这肯定是送给顾细的。果然,回家后,一家人吃完夜宵,他去厨房洗碗,再出来,就看到沈青松正在给顾细挽发插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