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无崖记事早,三岁之后发生的事情,基本上都记得,他不是临安人,是地道的松城人。
容家在松城算不上高门大户,只能说是小有家底,到了祖父一带从商,家境才稍有好转。
父亲容骞好吃懒做,没什么本事,但是却酷爱玩女人,领回家的小妾一个接一个。
容无崖的母亲就是小妾之一。
在祖父去世,由他继承家业后,生意一落千丈,赔了不少钱。
容骞本就没有能力,又遭遇了大挫折,沉迷玩乐之中,自暴自弃,后来还染上了赌瘾。
妄想能够通过赌博,来一本万利,从此咸鱼翻身,还清负债,重登巅峰。
楚殷殷听到这里,漂亮秀气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十赌九输,他只会输的更惨。”
“还真让你说中了。”
容无崖跟着笑,他的童年,简直就是一地鸡毛。
容骞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更叫人匪夷所思。
他坐在床上,拍了拍腿,示意楚殷殷坐过去,她则小心的环住他的脖子,认真的倾听。
“他越赌越穷,要债的开始上门讨钱,他没有钱还债,就拿小妾抵债。一个两个没生养的小妾都被他卖了出去,后来实在没了办法,就把祖宅给卖了,一大家子的人挤在一个四合院里。”
楚殷殷从小就娇生惯养,不知道人间疾苦,但她可以想象出来,那样的日子能有多艰难。
“我那时候还不觉得日子苦,因为有阿娘。可父亲和大夫人都不喜欢我们,经常克扣我们的粮食,我也总是吃不饱。”容无崖平静的说着。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吃不饱穿不暖好像才是常态。
从他出生到后来入了军营,没有一段日子是安安稳稳,能一日三餐的。
但他其实不觉得苦,因为还有阿娘会护着他。
直到他五岁那年。
隆康十八年闹大饥荒,那一年里南边洪水泛滥,北边久旱不雨,蝗虫肆虐,疟疾横生,死了不少人。
粮仓里面的囤的粮食,源源不断的下放,可是杯水车薪,还是远远不够。
因为饿狠了,不少人为了口饭还是打砸抢杀,生存的本能战胜了人性的道德和底线。
容家有大夫人孙玲掌管着家用,孙玲家是大地主,领着他们撑了一段时间,但她本来就不喜欢他和娘亲,担心后续粮食不够家里人吃,于是和容骞商量,把他和娘亲赶到外面去,让他们自生自灭。筆蒾樓
“我们出来的时候穿的其实是大厚袄,可是在路上被人抢走了,一个娇弱的女人,还带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是很容易被欺负的对象。”
“我阿娘生的貌美,一路上都有人觊觎,你说奇不奇怪,人都快要饿死了,居然还能想着龌龊的事。我和他们扭打,被打的鼻青脸肿,但是阿娘跑掉了藏了起来,我就觉得值了。”
“后来我第一次捅死个人。他吓坏了阿娘,阿娘那晚哭了很久,第二天脸上就蒙了块布巾。”
“从那之后,我们少了很多冲突,不过日子也很难熬,一开始还能去排队领点救济粥,后来吃树皮草根,你知道有一种土是可以吃的吗?”
“那种土是红褐色的,吃的时候难以下咽,但是有饱腹感,还能活。唯一的不好就是…很难排便。”
“我亲眼见过有人吃这个把肚子吃大的,后来就死掉了,不知道怎么死的,头天晚上他嚷嚷着肚子疼,后来第二天的时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没有人在意他,我后来去看了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气。”
“我想把他埋起来,阿娘挖好了坑,可一群人过来把他抢走了,我听见他们说又可以吃上好几天。”
“阿娘觉得害怕,我也害怕,我担心他们人多势众,有天会丧心病狂的把我吃了,于是和阿娘偷偷跑了,我们往深山里面跑,可是寒冬腊月的,深山里面也没有什么吃的,我那时候已经会打猎了,丢石头丢的很准,但是在深山里太冷了……”
容无崖很少跟人提起过往,五岁那个时候,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可那样的日子,他永远记得。
他不想卖惨,实际上,他也不觉得惨,人和人的命不同,轮到他就是这个命,他得认。
但他认命并不表示就是自我放弃,他接受命运的安排,又能从这样坎坷的命运里,找到一条对自己最好的路。
他不觉得自己有多苦有多惨,谁活着不得遇到点糟心事?
不同的是,他的糟心事,是有关生死的而已。
“阿娘开始生冻疮,原本纤细的手,肿的能有这么高,她的腿也经常疼,我们没有地方住,就藏在山洞里,晚上还要提防野兽来袭击,有次遇到了个大熊,大熊比阿娘还要高,一巴掌就把我拍到地上拍晕了,那时候真是浑身都疼,疼的一点都爬不起来。”
“阿娘扑过去和大熊打,她又哭又往大熊头上砸石头,我硬是咬着牙爬了起来,我们不停的砸大熊,不知道砸了多久,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大熊死了,我们活下来了,而且还有了食物。”
“我给阿娘做了件厚衣服,其实就是把大熊的皮扒下来清理干净,那是送给阿娘的第一件衣服,没想到成了最后一件衣服。”
“有一天夜里,山里出现了动静,我和阿娘没敢睡,因为担心有人来抢地盘,我偷偷跑出去看了眼,后来才发现有军队路过,他们要去打仗,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娘,那天晚上睡得很沉,等第二天醒来时,就到了军营里面。”
楚殷殷听着太心酸了,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紧紧的搂住容无崖,将小脸贴在他脸上,湿濡的泪水,黏湿了两个人接触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