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两根手指,将热粥推了回去,“给你吧,小庄,这三个月来,你吃得绝不会比我更多。而我心中虽然知道,但终究还是挨不了饿,一直对你的情况视若无睹,真是对你不起……哎,也不知这一碗粥能不能抵债。”
“少爷!”
李忘尘忽然长身而起,“都到了这时候,看来我也不用保存体力了,且去和那个人斗一斗吧,那样终究也算是站着死的,而非饿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神动,期望着从哪里得到某种【启示】。
——【江湖令系统】。
这便是李忘尘宁愿委曲求全,一天一碗粥也要存活下来的缘由。他在穿越而来时,获得了这个单从字面推测,什么也难知晓的金手指。
若非有这样一种期望,他这个此前日日大鱼大肉,从未饿过肚子的现代公民,岂能坚持这囚犯一般的日子?
很可惜的是,这三个月来李忘尘用尽了方法去试探,包括现在这样一番言论,都没有得到这系统的任何反应。
“命运就爱捉弄人么。”李忘尘脸上带着笑容,看来豪气干云,却渐渐感觉到一阵苦涩已从心里蔓延出来,直到四肢,直到全身上下,令得他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这是一种前世很陌生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绝望吧。
嘎吱——
忽然,推门的声音响起后,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李忘尘和小庄的身影同时一顿,两人双双紧张地抬起头来,紧盯着门口。
但不同的是,小庄的神色中以慌乱居多,而李忘尘却是带着一股凶戾。
真是掐准了时间啊,你已不准备“玩”下去了吗?好啊,来杀我吧!
千古艰难唯一死,我如今又有何惧?
李忘尘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宅院的门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阴狠男子,而是一对青年男女,郎才女貌,漫步而来。
那女子花容月貌,身姿窈窕,如天上的仙女下凡,月宫的嫦娥落尘。她只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李忘尘,幽幽一叹,眉头微颦,仿佛连周围姹紫嫣红的花木都失色了。
虽然她容貌气质如此出色,但就算是色中饿鬼,也不免第一眼看向她身旁的那个男子。
原因无他,这个男人太出众了。
只见他面带微笑,眼如春风,手指空空如也,却灵动得根本停不下来,十指仿佛暗合某种神妙的律动,一路走过来,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兀那贼子!”李忘尘呆了一呆,立马大喝一声,已是飞扑过去。
这式“饿虎扑食”,乃是虎爪手里最凶恶,最狠辣,威力最大一招。李府的主人虽未练习武功,但府中多少还是能找到一些武功秘籍的,这已是其中最容易练成的一门。
这三个月来,每天只一碗粥,李忘尘也就只苦练这一招。
他又饿又乏,只有这一招机会,就算对手和想象中不一样,也务求要用出这雷霆一击。
可是饿虎在碰到了那男人后,就好像变成了病猫一样,他只一伸手,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就化解了李忘尘所有力量。
李忘尘浑浑噩噩,稀里糊涂,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一般,一下子落入了男人的怀抱,两只大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李忘尘紧张地低下头,看到了一双发光的眼眸。
男人逆光而立,朗声笑道,“好侄儿,你这招很有劲呢!但你就是这样迎接你二叔的啊?”
李忘尘简直瞠目结舌,“二……二叔?”
“没错,我就是你二叔,你父亲的弟弟。”男人将他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看了看周围丛生的杂草,脸色忽然一沉,“你不记得我也是应当,我生性散漫,不爱家中规矩,你从小到大也未必见得我几次。仔细想想,上次见到兄长,还是五年之前,没想到此后一别,竟然已是永别……”
他说着说着,似是被牵动了心事,忽然露出了痛苦神色,哽咽难言,甚至剧烈咳嗽起来,说不下去。
“咳咳咳!!!”
他一咳嗽,整个人像是变了个模样,容貌扭曲,气质大损,伸手捂住胸膛,身体都蜷缩起来,抖动得如同筛糠。
旁边的女子叫一声“表哥”,匆忙间掏出一块娟帕,走了上来轻抚他的背脊。
这样子怎么有点熟……
李忘尘惊疑不定,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方面他觉得这是好事,这个“二叔”的武功好像不弱,似乎能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这是对头另一门玩弄自己的法子,要让自己升上希望的天堂,然后一坠而下,直到地狱。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这个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对头。
那边,小庄却走了过来,发出惊喜的声音,“二爷!”
李忘尘不过十三四岁,小庄却有十七八岁,她自然比李忘尘更识得事儿。
“是小庄么?”那自称为李忘尘“二叔”的男人笑道,“你一眼便看出是我,我却是已经不太认得你。许久不见,你已出落得这般漂亮了?这次忘尘遭逢大难,真是多亏有你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小庄双眼泛红,身子也摇摇欲坠。
“可怜的孩子。”那女子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抱住了小庄。
李忘尘一见这场面,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了,“二叔,你既然回来了,那……那要不要先去看看我爹娘的坟墓?”
二叔摇头道:“这个不急。”
李忘尘眨眨眼,“什么?”这还不着急?
二叔笑道:“咱们自是先去报仇了。”
他轻轻抚摸李忘尘的脑袋,宽厚的手掌带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暖,笑容也很温暖,那是一种有点冷的温暖,“先去报仇,用仇人的头颅祭奠兄嫂,你看如何?”
李忘尘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
二叔一字一字道,“对,就是现在。”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如何激昂,但这句话里面却好像蕴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伟大力量,仿佛落了下来便会成为现实。
说完这番话,他牵着李忘尘的手,转身就要离开,那身旁的女子也带着小庄,一齐跟了上来。
李忘尘被那一句“就是现在”震得脑袋发晕,如行尸走肉一般被牵着走了几步,才慌忙道,“二叔,你别冲动,你虽然武功高超,但到底是势单力薄啊,考虑到对方能蒙蔽住朝廷这么久,这件事情还要从长计议啊……”
二叔意外地挑了挑眉,道,“你年纪轻轻,倒有几分慎重,这点挺像你爹的……”
但他说归说,动作却不停,拿着李忘尘就往前走。
李忘尘叫苦不迭,完全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清朗俊雅的男子,竟然是个骨子里的莽撞货。
待到走出大门之后,李忘尘才想起门口还有那个面色阴冷的男人守着,正要提醒自家二叔,扭头一看,到嘴边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只见那本来对李忘尘而言如同梦魇的男子,已躺在了路边,面色灰白,定定看着天空。他的胸前衣衫裂开,有一处小小的伤势,伤口中涌出一股一股鲜血,如同泉流。
最奇妙的是他的表情。
他死前竟然露出了一种叹服的表情,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堆积成一份不可置信的惊愕。虽然死了,却好像死得很敬佩、很崇拜、很无话可说,就连他自己对自己的死亡,都感觉到了一种服气,觉得自己不得不死。
这下,李忘尘嘴里边儿的话一下子就停了。
这三个月,他已经见了不少尸体,但这显然是一具让他很畅快的尸体。
李忘尘定定看着那尸体,“二叔,他是你杀的?”
二叔问,“嗯,你怕了吗?”
李忘尘恨恨道,“不,死得好。”
这话让二叔又挑了挑眉,但李忘尘走近了几步道,“不过二叔你用的什么武功,我却看不出来?”
即使走进了几步也看不真切,只因那尸体上的创口太小了,看上去像是指爪,但伤口处却又十分轻巧,似乎又是兵刃。李忘尘这三个月来暗中看过一些江湖人的书籍,里面有辨认武学手法的技巧,但对这个伤势却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叔笑道,“忘尘,我的武功路数说来可笑,没什么师承,也不怎么气派,再加上还未闯出名头,我行走江湖以来,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小瞧我……你瞧,就是这个。”
说着,二叔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飞刀。
他看着这柄飞刀,脸上露出了很温柔的神色。一个人若非是面对自己最得意最骄傲的技艺,决计是不会露出这样一种神色的。
他虽然口中自谦,但在心里却觉得自己的这门武学,实则是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
李忘尘神色一震,吐出一口气,直接拉着他走了两步,“二叔,快走吧。”
“嗯?”
他这是疑惑于李忘尘的态度变化,这个之前还谨小慎微不像个小孩儿的侄子,现在竟然好似比自己还要迫不及待一般。刚才还是他拖着李忘尘,现在却是李忘尘拖着他。
李忘尘却并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只是急不可耐道:“去慢了仇人就跑了,快快快,一个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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