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道人背叛武当,斩杀梅道人下山。
这个消息的出现,已不只是令大明震动,甚至令天下震动。
只因这消息中能令人瞠目结舌之处太多太多,木道人的武功居然如此高是一处,木道人德高望重为何叛走师门又是一处,木道人去了哪里还是一处,武当派竟有如此深厚底蕴又是一处。
这桩大事突如其来,牵扯了不计其数的势力动作,据说连大明当朝皇帝都要亲自派人去慰问武当派——武当派虽出了大丑,元气大伤,但暴露的实力却极为惊人,更何况还有不知在天地何处的张三丰,只要有这个人,武当就是一群一二品小道士,也照样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在这之外,朝堂内外,江湖上下,更不知多少人有所反应。
而在这其中自然包括朱无视。
因为他或许是天下极少数知晓内情的人,青龙会余孽之一的古松居士是木道人多年的好友,青龙会一大头目的石鹤是木道人的弟子,而木道人的武功之高,居然隐藏了如此多的余地,几乎可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大明第一。
到了此时,朱无视还怎能猜不出,这位武当公认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正是那位深藏在大明的青龙会十二龙首之一!
木道人的身份并未让朱无视意外,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让朱无视几乎认为自己的眼耳出错。
在他心目中,这位青龙龙首隐藏如此之深,谋算如此之久,所图必然甚大,说不得就是大明江山。可是今日一鸣惊人,惊天动地,竟然只是为了杀死梅道人,毁去七星剑,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朱无视苦思冥想许久,仍不得其解。这令他直有一种一拳打出落在空处的难受感,几乎就要吐血。
须知朱无视自知悉青龙会存在,这么多年来表面敬畏有加,暗中则苦心孤诣多加探听,终于才在今时今日抓到了一丝丝蛛丝马迹,有了顺藤摸瓜的机会。
他本已做好了准备,接下来与这位见首不见尾、武功高绝而智慧通天的龙首对弈一局,甚至连诸多棋子都已准备好了。
可是对方却好似全不在意,一局棋罢了便拂袖毁去,重开一局。
对待天下大事,何以能如此洒脱?
朱无视只觉得无法理解,甚至有种被人刻意玩弄的羞恼感。
而这也是天下许多势力的共同感受。
相比之下,邀月怜星因爱生恨追杀江枫,快剑小李李忘尘因义而助,这件事情就显得尤为渺小了。
不过这世上正有些人,能看到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这些人已出发了。
……
此时此刻,在大明东边的无名海岛上,有一处极繁华的所在。
但见四面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一处半顷大小的荷塘上的九曲桥头,有个朱栏绿瓦的水阁。
一个英俊无比、玉冠束带、锦衣华袍的年轻公子在小阁楼里听人讲述这个消息,忽然拍了拍手,道了一声,“老头子,外面原来也这样有意思。”
“有意思的不是外面,是人。”
随着年轻公子的话语,一个头顶半秃,脸圆圆,笑得很可爱的小老头,从门外走了进来,“你小时候并不觉得外面有趣,是因为你不了解岛上的人。可是现在岛上的任何人对你而言都没有了秘密,你就想要去见见外面的人了。”
这小老头出现之后,那传达消息之人便已悄然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小老头的名字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
而年轻公子的名字是宫九。
宫九的九,据说是九种很可怕的特质: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狮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骆驼的忍耐、人的聪明,再加上一条来自十八层地狱下的鬼魂。
“任何人吗?”宫九转头看向小老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着,可眼神却深邃无比,配合上那笑容,不知为何偏偏叫人看了害怕,“但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世上最大的谜团。在真正完全了解你之前,我并不想离开。”
小老头道,“我其实已尽力把自己都揭开给你看了,我做梦都想要你将我看透,而这就是我培养你的意义所在。”
宫九点点头,又低下头,露出有些失落的样子,“那看来是我太没有用了。”
小老头安慰他,“没关系的,你毕竟还年轻。”
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小老头伸出手掌,拍拍宫九的肩膀,以示关心。这个动作真是又轻又慢,简直像生怕把宫九给打疼了似的。
一下,两下,三下。
小老头收回了手,宫九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后抬起了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宫九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笑意倏然一收,眼眸深处的光凝成了一截冰,不仅寒冷,而且锐利,“我刚才已对你发了三十三道阴劲,但是一道也未曾伤到你。”
小老头微微一笑,“岂止是没有伤到我,简直连挨都没有挨到我啊。”
宫九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好像是一个心高气傲觉得什么都难不倒自己的人,却终于遇到了一个命中注定无法理解的难题,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得出答案,甚至连找到一丝丝思路都难以做到。
小老头问道,“年纪轻轻的,叹气做什么?”
宫九忽然道,“我自问是不世出的绝世人物。”
小老头赞同道,“你本就是很多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个的天才。”
宫九看了看小老头,又继续深思,“而你却是个老怪物。”
小老头也不怪他这话不太敬畏,只是点了点头,“对,你说的对极了。天底下确实没几个人比我老,更没有几个人能比我更怪物。”
但凡任何一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都不免有些狂妄自大、炫耀得意、倚老卖老之意,就算表面没有,也一定是刻意伪装,暗地里仍在自夸。
可是这小老头说出来的时候,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信服力:仿佛他说出这番话,是经过了一番有理有据的调查,而非信口胡说。
甚至会给人一种感觉,如果继续问下去到底是几个人比他老、几个人比他怪物,小老头也一定能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将其念出来。
宫九却根本懒得问,因为他很多年前已经问过了,小老头说出来的,要么是天下皆知的名字,要么是天下无人得知的名字。
要做到天下皆知,这自然已非常不容易。
而要做到天下无人可知,这更是非比寻常,简直比前者更难上十倍不止。
宫九一板一眼、一本正经道,“像我这样的天才,遇到了你这样的老怪物,就算胜不过你,也不应该气馁才对。”
小老头意外道,“原来你知道啊,其实我也正想说这番话,你何必气馁呢?”
宫九一字一字道,“因为我发现,原来这十几年来,你成长得远远比我多,你的收获远远比我大。我虽已连续走过了很多很多境界,而你一个境界没有破开,但你所在的天地却更大更广阔许多——我有时候想,我只怕这辈子也追不上你了。”
他这番话若给外人听了,只怕惊骇莫名,直呼违背了武学常理。
天下练武之人,无一不是百尺竿头而更进一步都难,可是宫九的意思却是:他从一尺到百尺的时候,这小老头已增长了两三百尺。
小老头眼睛一亮,居然并不反驳,而是乐呵呵笑道,“恭喜恭喜,你能知道这点,距离我就更近了一步。一步一步慢慢来吧,你总会跟上来,而我也总会停下来的。”
他似乎是真正的开心,也是真正在庆祝,但是这口吻令任何人听来,都只觉得刺耳。
宫九自然并不觉得荣幸,而是冷着一张脸,“你实在是个能打击天下任何天才的老怪物。”
小老头只笑嘻嘻道,“若每个天才都执意和我比,那我想这天下的武道应该都会停滞下来,再无希望了吧。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罪人,所以才躲了起来。”
宫九叹了口气,“任何人说这番话都不免略显狂妄,但你说出来的话,我绝对相信。”
小老头点了点头,“所以你大可把目光移开一些,看看这个世界。你若在外边走一走,去看一看外面的人,再回来时,或许会发现相较于有些人而言,我也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
宫九怔了一怔,“真有这样的人吗?”
即使听过小老头讲述的那些名字,即使明知道那些名字大半在江湖上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他其实也并不以为那些人真能胜过小老头。
小老头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以一种温柔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宫九,那模样就好像看着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昨天有个老朋友给了我一样东西,他那边常年缺人,一直在邀请我去干一些大事,但是这些大事在看我来,实在无聊得很——不过却正适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