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角度,他就一向认为张三丰只是先自己一步而已,自己迟早有追上去的可能,但事实证明这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随着踏入大三合境地,张三丰简直像是条鱼融入了水中,竟然比此前在小三合、在后天里还要自在,几乎不等他们这伙人追上,便接连突破好几个层次。
修行的定律,武学的规则,在别人眼中可神圣无比,到了这邋遢道人眼中,却彷佛可当作桌子上的肮脏抹布,随随便便就能扯了下来,踩了两脚。
在这无可争议令人绝望的差距面前,木灵子是首先认输服软的一个,他放弃了追赶张三丰,安安心心经营崆峒派,安享晚年,成为被历史铭记的武学大家。
他不争气。百损道人说。
他没出息。阳顶天说。
百损道人和阳顶天是不愿认输的两个,但越是这样头铁的人,往往越会遭受到的打击,他们几次三番的挑战张三丰,每一次都有巨大自信,但每一次都败得比上一次更加容易。
在百损道人最后一次见到阳顶天的记忆之中,阳顶天似乎已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不久之后听说了他骤然失踪的消息,偌大的明教也给四分五裂,一切就来得这样快,也这样猝不及防。
本来三人追赶一人的道路,眨眼间就只剩下了一人。
只剩下一个百损道人。
他举目望去,前方没有人,后方没有人,左边没有人,右边没有人,一时间想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张邋遢呢?
嘿,这家伙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其实那时候的他,几乎可称得上是神州北方的第二人——可这样的第二人真有意义吗?
阳顶天并非他的熟人,两个人仅有点头之交,或可称得上同类而已。可是当得知他消失的那一刻而产生的孤独,到现在仍被他深深记在心里,前方是张三丰,后方是木灵子,唯一的同伴掉队了,自己还该走下去吗?
还该走下去吗?
这是个迄今为止连百损道人自己也不知道算是怎样回答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选择,因为世事不容他选择。
他一开始想过妥协,也认认真真去做过事情,他学习木灵子经营门派,意图留名青史,但是两个天赋异禀的弟子刚刚有些成就,就得罪了张三丰的徒孙。
好啊,张三丰,又是张三丰,我就逃不过这名字了!?
这好像是命运给予他的启示,他说不清是喜是怒,是期待还是畏惧,他准备好迎接张三丰的太极拳,并安抚两位弟子,但十年来张三丰从未亲自找上门来,令他怀疑这老邋遢是否真成了个绝情绝性的仙人。
最后还是有人找上门来了,不是张三丰,而是张无忌。
在十多年间就成功练成九阳神功的张无忌以一敌三,轻松杀败了玄冥二老,百损道人却侥幸逃生。
然后,然后就是两百年过去。
时光荏冉,百损道人则亲眼见到了自己从武林的记载中销声匿迹,原来他根本经不起时间的冲刷,他以为自己是张三丰之下的一人,神州北方的第二高手,实际上他仅是武林历史上千千万万毫无名姓的“武林前辈”中的一员。
相比之下,张三丰却是有名有姓的神话与传说,张无忌或可也算是其中的一位,连他的弟子玄冥二老,也沾染了张无忌的光辉,成为其精彩一生中可提得上名号的两个名字。
这本是百损道人不可接受的痛苦事实,可现在他却庆幸这样的销声匿迹。
因为他怕死。
在经历了那一战后,百损道人害怕,恐惧,惊慌失措,他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怕死,而张无忌这么个小辈给予自己的打击竟又是如此巨大,击碎了他的一切骄傲。
曾经心高气傲的武学大家就这么不知名姓的潜伏了两百年,他夙夜担心张三丰与张无忌发现不对劲而追杀自己,简直连一点声息都不敢显露。直到最近方从某人的口中得知真相:张无忌并非因倏忽留下自己的性命,而是从未想过杀死自己,他就是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人。
这小子如此看不起自己!?
百损道人听完了后愣了许久,接着他笑了三声,又哭了足足三个时辰,他哀嚎,他疯狂,他捶胸顿足,他涕泗横流,任何人看到他的形貌,绝想不到他是个两百岁的武学大家,而是个披着老头皮囊的婴儿。
等到他哭完之后,对方问他:想要对张三丰报仇吗?
在第一时间百损道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和张三丰没有仇,说得悲惨一点,张三丰或许根本未将他放在眼中,从头到尾不过是他对张三丰一厢情愿罢了。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没有仇,不代表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嫉妒,没有迁怒。
——或许我真的就是个不配被世界记住的人,但若能伤害到那些被世界记住的人,岂非也算是被世界记住的方式?
百损道人,就这样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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