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纸牌需要力气,一掌用力拍下去要把地上的那张翻个面才算赢,钱海跟梁恩阳呼呼哈嘿来回打,累得满头是汗,两个人不分伯仲,最后打累了坐在地上休息,平平安安看了会儿感觉没啥意思,一直等狗警察也不来,两个人牵着手又回了家,此时厨房张光香正在准备中秋节的晚饭。
这是文革结束后第一个中秋节,大家都想着好好庆祝。
苏雪桢在厨房刷盘子,等下祭祀的时候要用,岑柏则是在客厅擦着香案,看到俩孩子终于回来了,话里酸溜溜的,“怎么了?舍得回来啦?”
平平安安自知理亏,没反驳。
香案很高,依他们俩的个头是看不到的,平平推着椅子到跟前,爬上去看,问爸爸:“在干嘛?”
安安借着他搬好的椅子也爬了上去,这椅子正好能站下他们两个人,就是有点不安全,岑柏在身后护着以防他们掉下来,轻声回答:“爸爸在擦桌子,今天咱们要祭拜神仙。”
先前破四旧破了好些年了,岑柏都快忘了到底有哪些习俗了,今年家里全部由张光香一手操办,使唤他们做事。
平平安安就更不理解这是在干嘛了,他们只感觉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安安软软地问爸爸,“神仙是什么?”
岑柏想了下,要真论起来神仙可就多了,他精简着说:“就是住天上的神仙,会飞的。”
平平安安显然对狗警察更感兴趣,问了一句就不问了,岑柏把抹布交给他们,“帮爸爸擦桌子。”
“平时喝那么多奶粉,吃那么多好吃的也该干点活了。”
平平安安只好拿着他那个抹布跟着擦桌子,虽说擦的质量不保证,但岑柏觉得总要培养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干的不好可以练,就怕不尝试,不然以后真养成了只知道万事要求爸妈动手的孩子就不好了。
中秋节前后的田螺,体内没有小螺,肉质正肥美,苏显国早上特意起早去市场买了两斤,这会儿都在水盆里养着吐沙子。
张光香把月饼切块,自己尝了一块,又递给苏雪桢一块,“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是传统的果仁月饼,捏在手里很实在,里面有满满的坚果仁和红枣,苏雪桢尝了口,表皮是小麦粉做的,料很扎实,入口有点硬,还有大块冰糖,要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能化掉。
苏雪桢皱了下眉,“我吃到冰糖了。”
“那说明你运气好。”
月饼里总共就没几颗冰糖,张光香笑了。
苏雪桢其实不太喜欢吃甜食,不过过节嘛,总要吃点,又多吃了一块。
平平安安在客厅擦完桌子,拿着抹布来厨房邀功,“妈妈,我们擦桌子了。”
“真棒!”
苏雪桢笑着夸奖,走过去把他们的抹布接过来,重新洗过手以后拿了块月饼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尝尝月饼?”
平平安安踊跃点头,“要!”
一整个月饼他们肯定没法吃,苏雪桢就用手捏成小块喂给孩子们,平平在嘴里嚼了两下,“好甜。”
安安吃到了坚果,开心道:“好吃!”
“还要!”
苏雪桢又给喂了点,月饼偏甜,容易腻,平平安安吃了小半个以后终于不再吃了,转而在厨房巡视看她们在做什么,两个小人精逛了一圈,最终把脚步停在了田螺盆旁边。
田螺都还活着,黄褐色的,壳一圈圈的,吸附在盆边,平平感到好奇想要伸手去摸,苏雪桢及时出现,“看看就行了,手别伸进去。”
安安胆大一点,不过妈妈劝阻手直接就伸进去,苏雪桢一把将她的手拉了回来,再次警告:“说了不准把手伸进去。”
有她盯着,平平安安确实不敢把手再伸进去了,两个人蹲在旁边看田螺在里面活动,盆的面积毕竟有限,不是所有的田螺都能吸附在盆边,还有绝大多数的田螺在水里互相挨着生存,有时候动两下。
小朋友对这种小点的生物是非常好奇的,平时看到蚂蚁都能走不动路,此时看到水生的田螺,更是蹲在一旁看了十多分钟都没走。
张光香把水果洗了,全都码在盘子里,为了好看,还装饰了一下,平平安安还以为外婆给他们准备的水果,结果就看张光香把几盘水果全部都放在了客厅的香案上,嘴里还说一些神叨叨的话。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旁看着,满脸都是疑惑,张光香说完转头又警告他们俩,“不准动桌上的东西知道不?”
“这是对于神仙大不敬。”
平平安安是什么性格,你越不让我干我就越想干,而且看外婆对上面莫须有的东西这么尊敬,心里也好奇,等张光香一走,兄妹俩就开始干坏事了,把椅子搬到香案前,顺着就爬了上去,平平抓到一个石榴,递给妹妹,又去抓桌上的苹果,还没拿到,当场被回去拿香的张光香捕获,硬是从孩子们手里把拿走的水果重新放回去,严肃道:“神仙还没吃呢,等神仙吃完你们再吃。”
“厨房还有一点,等下我给你们拿新的。”
安安作为小吃货,一直在家里颇受宠爱,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她先吃,心里不服,神仙是什么?居然要他吃完他们才能吃。
她撇着嘴,满脸不悦,顺着椅子要爬上去,“我就要吃!”
张光香平时挺惯着她的,但对于这点绝对不会妥协,“去厨房找你妈。”
平平听话去了厨房,拿出一个苹果让苏雪桢洗一下,“苹果。”
苏雪桢给他洗好,“慢慢吃。”
客厅里安安已经闹开了,岑柏小时候也没少因为祭祀被娄桂兰教育,老一辈人对这些神仙都比较重视,他清楚的知道安安这么继续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赶紧把闺女抱去了厨房。
为了应付,给她掰了一个香蕉,“吃这个,都一样的。”
张光香在客厅把香点着,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说些什么不要怪罪的话,最后又许了一番愿,希望孩子们能健康长大,未来家里无病无灾。
安安最终还是敌不过爸爸和妈妈的双重夹击,坐在门口郁闷地吃香蕉。
张光香过来哄了哄,哄不好也没辙,赶紧进厨房去准备今天中秋节的晚饭。
这边迟了些,周心也下班回来了,她今天回来的晚,主要是因为想着中秋了去大哥大嫂家送点东西,又买了一堆东西回来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她把东西放到客厅桌子上,招手喊孩子们过来吃,“尝尝,这是我专门排队给你们买的酥皮月饼。”
然而今天一向对她非常积极的俩孩子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过来,反而在看周老太太的脸色,她顿感不妙,想到了那封电报。
周老太太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女儿跟前,“今天那个夏俊喜来了,这事提前跟你说了吗?”
周心一猜就是,“说了。”
周老太太怒不可遏,“你怎么还跟他联系呀?他当初怎么对你的都忘了?”
周心知道这是老太太误会了,赶紧解释,“妈,想什么呢,我绝对不会跟他和好的,谁知道这人吃错了什么药说要过来聚。”
周老太太面色这才和缓了些,她就这一个闺女,当年下乡的时候就不舍得,谁知道下乡期间门匆匆就把自己给嫁了,还闹成现在这样,好不容易生活走进正轨了,她还准备给闺女再找一个呢,
“我看这男的好像考上咱们这的研究生了,说不准是看中咱们家在本地有房子,想跟你和好。”
“已经蠢过一次了,不会有第二次。”
周心现在对夏俊喜已经没什么感情了,态度也很坦然,继续喊两个孩子过来吃饭,“快来啊,你们平时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
夏天月小心翼翼走了过来,“爸爸说下午晚上还会过来。”
周心问她:“天月,你想见爸爸吗?”
夏天月知道爸妈离婚是因为爸爸后面又找了个女的,他做错了而且错得不轻,但是偶尔看到大院里别的孩子被父亲宠着带着玩,她也会幻想要是爸爸在该多好,犹豫了一下没回答。
这会儿的沉默恰恰就证明她是想见的,周心微不可察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我去厨房做饭就走了。
中秋节,张光香做了一桌子的菜,先是一道大菜清蒸海鲜拼盘,红烧鱼,粉丝豆芽和辣椒炒土豆。
最后她又把一盘辣炒田螺端上来,放下后说,“馋了那么久,今天就吃个够。”
张光香不喜欢吃这个,现在肯做无非就是因为家里人喜欢,苏显国知道处理田螺有多麻烦,对着妻子笑得就更殷勤了,“辛苦了辛苦了。”
他们动筷之前,要先给平平安把菜盛好,苏雪桢跟岑柏各舀了点菜放到平平安安碗里,又剥了几只虾给他们。
安安看到外公拿着牙签在吃下午他们看到的那个田螺,心里好奇,指着辣炒田螺的碗,“爸,我要吃那个。”
田螺放了很多的辣椒来提味,根本没法给孩子吃,岑柏劝她,“这个你没法吃,太辣。”
安安不乐意,很坚持,“我要!”
岑柏知道不让她尝一下这事是没法结束了,正好也该让这个吃货女儿吃吃苦头,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他把田螺肉挑出来,为了防止太辣还在温水里蘸了下,然后喂到安安嘴里,看她反应。
经过水泡的田螺肉已经没那么辣了,但田螺肉很劲道,没那么容易咬碎,牙齿一咬里面的辣味就被激发出来了,安安被辣得差点哭出来,赶紧去喝水。
岑柏乐了,幸灾乐祸道:“说了辣你还不信。”
试过就知道后悔了,安安这回总算乖了,安静吃自己的饭。
中秋的月亮格外圆。
吃完饭以后一家人出来赏月,苏显国跟岑柏合力把一张矮长桌搬出来,张光香跟苏雪桢在厨房准备要吃的水果,洗了几个苹果和葡萄,石榴难剥开,他们索性直接拿上桌边看月亮边剥石榴。
一家人坐在这个矮长桌上,平平安安靠边坐着晃着腿,一边吃葡萄一边跟爸妈一样往上看。
苏雪桢看了一眼天空,漆黑一片,月亮不太明显,也看不出圆的形状,她轻声道:“今年的月亮好像不太圆啊。”
张光香嗑着瓜子,“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嘛。”
岑柏尝了颗葡萄,还挺甜,又揪下来一个喂给老婆,“尝尝,怪甜。”
赏月的不止他们一家,大院里大家吃完饭,拎着椅子也坐在门口开始赏月,于贝妮抱着一瓣西瓜走到平平安安跟前,“下来玩。”
许青青跟于武家吃完饭也走了出来,扫了眼看到他们一家都在门口,过来聊天。
有孩子的家庭聊天话题往往也是围着孩子转,许青青想到下午他们三个孩子去自己家把仓库推出木轮车的事就觉得好笑,当着大家的面又说了一遍,“说起来也好笑,他们三个话都说不全呢,竟然能听懂彼此的意思,去把那车给推出来。”
张光香道:“要不人家都说小孩子有他们自己的一门语言呢。”
小孩子有自己语言这种事暂时还没有经过科学证实,但除了语言外,别的渠道也能沟通,不影响玩到一起,苏雪桢闻言也笑了,“大院里就数他们三个最闹腾。”
许青青跟于武拎着板凳就坐在了他们旁边,看着月亮有些感慨,“说起来,我都快记不起来上次这么庆祝中秋是什么时候了。”
于武搭腔,“就是啊,我们小时候那中秋节过得是真丰富。”
苏雪桢刚想接话,视线突然瞥到门口,有一个男人正慢慢走进他们大院,她用胳膊戳了戳岑柏,“你看那人是谁?是不是下午来咱们大院的那个?”
岑柏从夏俊喜踏进来那一步就注意到了,点了下头,“应该是过来找周心的。”
其他人也都听到了他们俩这番话,纷纷转头望过去,许青青小声嘟囔:“还真是他啊!”
“真不要脸。”
夏俊喜没想到都这个点了,这个大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看月亮,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大家围观,实在没办法,他弯腰打了个招呼,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中秋节快乐,我找一下周心。”
跟上午不一样,这会儿周心在家,有什么事情他们可以自己处理,大家也就没管,继续聊自己的天。
夏俊喜都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一点点走到周心家门口,敲了敲门,“心心?在家吗?”
这恶魔一般的声音一度是周心的噩梦,她给这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为了嫁给他她放弃了自己的家庭,选择定居在那一个偏远的农场,辛苦维护自己的婚姻,为他操劳,结果只换来了他出轨的下场,可悲的是她竟然用自杀才能离婚重新回到自己家。
她跟夏俊喜八年婚姻,算下来,几乎占据了她人生的三分之一,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周心依然对他的声音格外熟悉,她握紧了手中的筷子,脸紧绷着,似乎在死死压抑着怒气。
周老太太就不像她这么和善了,抓起拐杖就往门口冲,“这个瘪三,我非打死他。”
毕竟是天月跟天明父亲,外婆打爸爸实在不好看,周心不想给孩子们留下阴影,急忙站起来阻止,“妈,你坐下,大过节的,他有什么就说呗。”
“反正婚都离了,他现在还想怎么样。”
夏天月跟夏天明抱着碗,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妈妈看,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反应。
周心镇定下来,慢慢站起身去开门,“别敲了,在家呢。”
夏俊喜看着眼前的妻子,心里是悔不当初,他当时被猪油蒙了心,或许是笃定周心远嫁不会跟他离婚,才敢那么造作,可他没想到周心居然这么烈,居然以生命相胁来离婚,又有知青办跟他施加压力,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让周心带走了一双儿女回到洪江市。
可就在这两年里,政策发生大变化,高考恢复了,农场的知青大量返城。劳动力短缺,他一个兽医又干起了养猪的活,农场的工作不堪重负,一看今年研究生招考条件又比较宽松,就报了名。
选大学的时候,看中了洪江医科大学,加上他之前的底子挺好,一考就考上了洪江医科大学,上周日刚过来报道。
真正来到洪江市,看到眼前的高楼和水泥铺就的公路,他才意识到当年周心跟他结婚到底放弃了什么,洪江市跟那个偏僻落后的农场完全不一样,不愧为国家经济排名前五的城市。
眼下他们在一个城市了,未来他很有可能会在洪江市定居,夏俊喜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周心和他的一双儿女,想重新挽回她。
他下午在宿舍又重新给自己拾掇了一番,这会儿看着文质彬彬的,笑容和蔼,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心心,中秋节了,我来看看你们。”
周心没接,“别叫我小名,恶心。”
夏俊喜手僵在当场,不过他也知道周心肯定不会那么快接受他,没半点沮丧,诚恳道歉:“心心,先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现在我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希望你能原谅我,重新给我们一个机会。”
周老太太在身后呸了声。
周心冷着脸,“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你做错了就做错了,我们之间门已经结束了离婚了,不要再来纠缠。”
女人的弱点无非就那两样,男人和孩子,她这边软硬不吃,夏俊喜想到了孩子,“我现在考上洪江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了,未来很可能会在洪江市定居,以后就可以经常来看你和孩子们了。”
这个倒是周心没有想到的,她本来以为夏俊喜是通过别的手段来的,谁知道是考上了这边的大学。
夏俊喜朝里面笑着挥了挥手,“天月,天明,爸爸说回来看你这就来了。”
“快来看看爸爸给你们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