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德珉作为临床医学院的院长,不仅要承担繁重的教学任务,院里各种琐事都要他来经手负责,实际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少且忙,苏雪桢都很少看到他有什么空闲时间能悠闲地喝一杯茶,所以有什么问题她也不会拖着,看到郁德珉闲着找准机会直接就去问,稍加犹豫,他很快就会被别的事情缠着没时间跟她细讲。
这会儿看到郁德珉上完课回来,苏雪桢急忙拿着资料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老师,双侧肾母细胞瘤跟母亲的年龄有关吗?我看资料里面有关肾母细胞瘤列举了四个病例,单侧单个比双侧双个发生年龄要大上二十七个月,明显患儿母亲的年龄也要比双侧双个要大几岁。”
郁德珉停下手中的工作,耐心回她:“通过诊断年龄确实发现双侧双个患儿的母亲年龄要大些。”
“肿瘤会转移吗?由一侧传染至另外一侧。”
“关于这个目前还比较有争议,暂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大多数还是倾向于各自独立发生的。”
郁德珉平时工作忙,就怕遇到什么都不说闷头死学的学生,虽说是自己的学生,他实在没有什么精力主动去带学生,所以看到苏雪桢每次都这么主动过来问他问题感觉很欣慰。
当时看到苏雪桢的初试成绩,还挺意外,作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专业课跟文化课能考这么好确实挺厉害,他本来以为这是个读死书的,复试的时候才发现这姑娘确实很勤奋好学,敢于提问。
郁德珉看着她笑道:“下学期你们就要去临床实习了,趁着在学校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巩固理论知识。”
“我知道,谢谢老师。”
苏雪桢冲他点了点头,随后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开始看书,她等下下午四点还有课。
因为今天梅彤去产检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苏雪桢提前过去给她占了个座,教室里乱哄哄的。
眼看上课时间一点点逼近,教他们细胞生物学的从明慢慢走上讲台,梅彤才踩着上课铃声急匆匆赶到,她现在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哪怕知道要迟到了,挺着大肚子也没法跑,只能站在门口喊了声到,“不好意思从老师,我迟到了。”
研究生都停滞十年了,基本都成家立业了,怀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明点一下头,还叮嘱她,“没事,你慢慢来。”
梅彤连连道谢,在教室里扫了一眼苏雪桢的位置,看到她身旁的空位走了过来,“幸好赶上了。”
她刚刚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才打铃,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迟到,苏雪桢慢慢把书掀开,小声问她:“产检结果怎么样?”
梅彤身子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坐着听,“目前孩子发育挺好的。”
“那就好,预产期是在明年四月份吧?”
“对。”
苏雪桢想到他们下学期就要去临床实习了,到时梅彤是孕晚期,各方面肯定很辛苦,担心问道:“孩子爸过完年能来吗?”
说起这个梅彤也愁,“我这边户口已经转过来了,他倒是可以转来,就是工作方面,可能不太好找,你也知道现在大量知青回城,正是工作不好找的时候。”
“车到山前必有路,靠国家分配这条路也越来越难走了,有技术就不怕。”
苏雪桢知道她老公是做机械方面的工作,新时代,有技术就不愁没活干,何况这两年政策各方面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只怕要变天了,昨天他还听岑柏说打击投机倒把的力度比过去轻了很多,孕期的状态也会影响到胎儿,苏雪桢安慰她:“眼下还是要好好养身体,不要过分忧虑。”
“幸好我们宿舍两个姐姐都生过孩子,还能照顾一下我,不然我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彤叹了口气,她现在孕中期正需要人照顾,平时上厕所都麻烦,她何尝不想让丈夫尽快来,但哪有那么容易。
苏雪桢也没办法,夫妻异地确实很难解决,她也没辙,讲台上从明开始讲课,两个人也不再聊天,开始认真听课。
这趟下课也算是放学了,两个人一起走出教室,下楼梯的时候,仍是有不少人偷偷打量梅彤的孕肚,理是那个理,但实际上学校里怀孕的女学生还真就只有梅彤一个,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尤其是最近这个月,肚子显了以后。
她渐渐习惯了,就是对经常跟她同行的苏雪桢感到有些抱歉,平白无故承受了别人异样的目光,“放学了,你也快点回家吃饭吧。”
现在是冬天白昼短,出了教室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学校里亮起了路灯,苏雪桢赶着回家,“那你吃完饭也快点休息。”
梅彤点点头,跟她分开,去食堂吃饭。
寒风凛冽,瞅着要下雪,苏雪桢还记得平平安安出生那天下了特别大的雪,去年的雪倒是没那么大了,不知道今年会怎么样。
天太冷,孩子们也不想出来玩了,放学后就待在家里听收音机看漫画书,大院里只有家家户户门口亮着的灯,投下一片白光,照着前进的路。
苏雪桢把车推进客厅,一看只有她这一辆自行车回来了,猜出岑柏跟苏显国还没下班,自行车链上有机油,夜晚放在室外容易冻上,第二天不好骑,所以现在他们都是直接把车停进客厅。
停好车,苏雪桢慢慢走上楼梯,张光香正好拿着夹煤球钳下楼,随口说了句回来了。
苏雪桢嗯了声,心里纳闷俩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却把她气得火冒三丈,只见平平跟安安正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盒雪花膏,兄妹俩感情非常要好,你抹我一下我抹你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这盒雪花膏是苏雪桢前段时间刚买的,她自己都没用几回,里面还剩下不少,她走过去一看,这一盒已经被两个调皮蛋造作的差不多了,盒子里面几乎不剩,拿回来也用不了了。
苏雪桢声音严厉了几分,“这是妈妈的东西,不能随便拿来玩。”
平平安安懵了一下,眼睛滴溜溜转,还在观察局势,看她是否真的生气了。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特别会看眼色,观察能力一流,看妈妈生气了就会学着乖点,如果不生气就蹬鼻子上脸,下回还犯。
而且他们其实是能分清一个东西到底是谁的,但是就是喜欢玩大人的东西,家里什么玩具都是双份,就像前两天,平平弄坏安安的东西以后,安安非常生气要哥哥赔一个,说明他们对自己的东西是有意识的。
苏雪桢把雪花膏重新放到桌子上,再一看桌子上也是一片狼藉,估计爬上去玩了,她勾勾手:“站起来。”
平平安安意识到妈妈这次是生气了,乖乖站起来,平平赶紧跟妈妈解释,“我想抹脸。”
安安也笑着说:“我想变漂亮!”
苏雪桢从他脖子上抠出一块雪花膏,“你这浑身涂的都是,这叫抹脸?”
平平被戳穿,嘴唇动了下,不敢说了。
苏雪桢又看向安安,一点都不留情:“变漂亮也不是这么个抹法。”
她当机立断,打算给孩子们一个教训,指着衣柜说:“去靠着衣柜站着,到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喊你们。”
平平安安磨磨唧唧跟抬不动脚一样,脸上挂着可怜兮兮的表情,企图用撒娇来躲过惩罚,“妈,我饿了。”
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坚决,这次让他们混过去下次还来,苏雪桢虽然心软,但不至于没有耐心,“过去。”
平平安安知道躲不过,乖乖走到衣柜前面,面对衣柜罚站。
惩罚也是需要理由的,哪怕现在他们不太能理解,该说的还是要说,苏雪桢站在旁边问:“知道现在为什么罚站吗?”
平平扁嘴,“弄坏了香香。”
安安跟着说:“浪费香香了。”
“说得很好。”
苏雪桢继续补充:“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太懂,雪花膏是妈妈的东西,这是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属于妈妈所有,跟你们没有关系。”
“弄坏别人的东西就需要承担责任,这是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之一,现在因为你们还小,没有经济能力,所以暂时妈妈不会让你们赔。”
“而且你们俩把这个屋弄成这样,爸爸妈妈等一下打扫需不需要时间?需不需要花费力气?”
平平安安听清楚了大概的道理,软软点头,声音很小:“需要。”
苏雪桢已经听到了楼下停车的声音,想来也快开饭了,让他们罚站也罚站不了几分钟,她轻声说:“行了,你们俩在这罚站一会儿。”
平平安安面对衣柜站着,不敢转身,只好偷偷的转头,时不时瞟她一眼。
苏雪桢趁着孩子们罚站的时候,在屋里收拾孩子们留下的残局,岑柏这时候拎着晚饭上来了,先把饭放到了隔壁客厅,平平安安一听脚步声就知道爸爸回来了,加上罚站又罚烦了,想借着出去迎接的机会摆脱惩罚,兴奋地转过身要跑。
苏雪桢伸手给拎了回来,“回来,没到吃饭时间呢。”
平平只好继续回来罚站。
在岑柏在门口也听到了她这句严厉的回来,知道俩孩子肯定惹祸了,没有立刻进去,等了几秒才敲了敲门。
苏雪桢说了声进来,他抬脚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罚站的平平安安,他眉毛一挑,走到老婆跟前问道:“他们又惹什么祸了?”
苏雪桢把已经被挖空的雪花膏,还有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看,“你自己看吧。”
岑柏看了之后瞬间懂了,坚决站在老婆的阵营,“是该罚。”
平平安安早就料到爸爸会这样,一开始就没打算找他求情。
岑柏也跟苏雪桢一起整理屋子,又过了一会儿,苏显国终于下班回来,一家人可以准备开饭了,平平安安也终于从罚站的惩罚中脱离出来,恢复嬉皮笑脸的本性,握着勺子大快朵颐。
张光香有些意外,“今天怎么吃饭这么快?”
苏雪桢还能不了解,“能不快吗?下午捣蛋那么久估计饿了。”
他们俩捣蛋的时候张光香不在卧室,也没看到,平平安安心虚地扒拉饭。
苏显国今天在学校听了广播,里面正好说了这个月治保处的新改革,问岑柏:“听说你们治保处现在分成了两个单位?”
岑柏吃了口米饭,“也不算是分成两个单位吧,本来我们就是两个单位,不过前些年被临时组到了一起。”
“那你们现在是单独的刑侦队了?”
“对,现在主要处理一些刑事案件。”
张光香在一旁听着,问了句:“之前你是管两个组,现在只管一个组,工作量应该会少一点吧?”
岑柏摇头,“没有,刑事案件一年比一年多。”
“这些跟整个社会发展都有关,这些年经济发展慢,每年都会有不少的失业人员,今年又有大量的知青回城,现在市里缺乏工作岗位,社会上流动的闲散人员特别多,这些人整天无所事事,就喜欢做一些偷猫遛狗的事,很容易寻衅滋事,严重点冲动杀人。”
这个苏雪桢也深有同感,下半年报纸上明显多了很多社会案件的报道,而且现在还不算是回城的高峰期,政策刚下达没多久,只怕未来一到两年内城里很难安稳了。
苏雪桢叹了句:“估计以后你的工作会越来越忙。”
岑柏想起了最近处理的几个案件,“现在天黑得早,平时下班就尽快回来,不要在大街上逗留。”
张光香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由得害怕,“还是多小心点为好。”
苏雪桢现在在上学,平时回家时间基本固定,正好赶在下班了人流最多的时候,虽说天是黑了,但人多势众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吃完饭夫妻俩重新回到卧室,岑柏给煤炉又放上了两个煤球,平平安安在旁边用嘴呼呼吹着,看到煤球发红,感觉很神奇。
煤球很热,每次都要用铁钳夹出来,岑柏把盖子合上,让孩子们离远点,“这个烫,不要靠太近。”
平平安安才不听话,话音刚落伸手就去摸煤炉,岑柏反应很快,伸手一搂把两个孩子都搂了过来,“咋不听话呢?”
细看,雪花膏不仅没在他们身上,连床边和桌子上也抹了不少,苏雪桢拿毛巾擦着:“叛逆期呢,你越不让做他们越想做。”
哪怕被爸爸抱在怀里,平平依然伸着手要去碰煤炉,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我要摸!”
哥哥都做了,安安怎么能不做,安安也在爸爸怀里疯狂挣扎,大声喊:“我也要!”
一个声音高昂,一个声音尖利,一声又一声跟连环咒一样,刺得岑柏耳朵疼。
他索性放弃了,再问一遍让他们选:“确定要摸是吧?”
平平安安疯狂点头。
岑柏直接放开了手,“行,我可问过你们了啊,待会儿烫着手别怪我,这是你们自己选的。”
叛逆期嘛,你不让我做我就非要做,但你让我做了我就要犹豫犹豫了,安安回头又看了一眼爸爸,刚走近就感觉那煤炉真的很烫,烘得脸热热的,她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要不要摸了。
平平胆子大,从爸爸怀里出来以后直接就去摸煤炉边边,这煤炉烧了有一天了,温度非常热,刚摸到就很烫,平平摸了不到一秒,飞快抽回了手,呼呼吹着那根手指头,“好烫。”
岑柏乐了,“自己选的,烫着了也要挨着。”
安安看到哥哥的反应,心里对这个煤炉更好奇了,试探着伸出一根小手指摸了下,结果被烫到嚎啕大哭,嘴撇成小鸭子状,仰着脸哭:“疼,呜呜呜……”
这种事有一回长了记性就行了,苏雪桢走过去看了一眼闺女的手,有点红了,她再去看平平的,也是有点发红。
夫妻俩只好带着他们去水龙头下冲了一会儿。
在凉水里冲过以后,苏雪桢给孩子们抹上了烫伤膏,这是家里常备的药,药膏凉凉的,涂上去以后就感觉没那么疼了。
平平安安再次开心玩了起来。
岑柏把桌子上的东西重新放好,附耳过去小声问苏雪桢:“再过两天就是他们生日了,你说我们今年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