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就只是被兵甲阵中的箭雨划到了,血也不是我的,是兵甲阵中的。”虞岁笑着说。
盛暃却被她眉眼弯弯的笑颜看得一愣。
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明明眼前人就是他的妹妹南宫岁,却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她以前有这么笑过吗?
盛暃不由在心中问自己,却没能得出答案。
虞岁打断了他的思绪,轻声说:“三哥,两分很重要的啊,我今天可是为这两分拼了命。”
“你们试炼的什么兵甲阵,有这么难?”盛暃蹙眉,“你旁边那三个都是废物?”
虞岁摇头,她笑道:“他们不是,我才是废物,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学会九流术。”
盛暃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虞岁也随他停下,转过身来。
兄妹两人停在宽阔的路道中间,两旁的石灯吸引来三两只飞蛾围绕飞舞,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却被拉长。
以后同在太乙学院活动,就算虞岁想瞒也瞒不住的,所以她抢先坦白:“三哥,我有五行光核,是一境九流术士啦!”
她脏兮兮的脸上有着明艳的笑容,就算有血色与狰狞的伤口也掩盖不了。
夜风吹着虞岁脸颊的发丝,和她的裙摆,头上金色的发簪坠着流苏,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而摇晃,发出伶仃脆响。
盛暃神色惊愣地望着她。
他终于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记忆里的南宫岁,从没有朝他这么笑过。
此时的虞岁令他觉得耀眼。
从前只能安安静静跟在他身旁,懵懂或认真看他教学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越长越高,就像他小时候认为的那样,这个妹妹从来就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却也因为愚笨,所以没有威胁。
虞岁可以一辈子都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盛暃能肯定,他能护得住弱小的南宫岁。
然而此刻,被他认为注定要活在自己羽翼下的人,却忽然展翅飞走了。
“……是么,你师尊,常艮圣者帮你的?”盛暃抿了下唇,继续朝前走去,余光追逐虞岁。
“嗯!”虞岁点头,和他边走边说,“师尊很厉害,我有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
盛暃嗤笑声:“那可是圣者,你刚入修行,一脑袋的小问题,不是圣者也能解决。”
虞岁也跟着笑。
盛暃问:“爹知道吗?”
“不知道。”虞岁抬头看他,“三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盛暃点点头:“那他知道了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这些年是他看走眼了,我看他那修罗眼也没有名家说的那么厉害,连自己女儿的天赋都能看错。”
虞岁挠挠头:“修罗眼是名家天机术,是很厉害的吧。”
盛暃哼笑声,催促她赶紧回舍馆洗个澡,然后再给脸上涂药,不要留疤。
等虞岁回到舍馆,盛暃把伤药给她才走。
盛暃回去的路上眉头微蹙,也不知怎么,心情说不上坏,却也说不上好,他回忆虞岁之前说的话,反反复复,最终注意到那句:“三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也就是顾乾不知道?
嘿。
心情突然爽了。
虞岁沐浴的时候回了顾乾的听风尺传文,简单告知今晚的试炼,这么狼狈也是因为兵甲阵里的战斗才这样。
她反问:“你们今天不是去冲级挑战,成功了吗?”
&nb顾乾说:“没有,差一点。”
他也跟虞岁说了今天与孔依依在兵甲阵·古战场里交战的事,因为同是兵甲阵,两人聊得比平日要久,话题也多。
等到水凉以后虞岁才放下听风尺,起身穿衣时,脑子里也还在想刚才从顾乾那边得知的各种消息。
虞岁本想叫上李金霜一起走,却没有在舍馆看见她,以为她可能是去一楼浴馆,便乘着龙梯下到一楼,途中给李金霜发传文,问她在哪。
李金霜回她,已经到斋堂了。
虞岁便直接去了斋堂。
李金霜到的最早,薛木石来的最晚,等薛木石到后,斋堂上菜,一大桌都放满了,虞岁大方道:“今晚你们尽管吃,我有钱。”
在修罗地狱里折腾了那么久,身体和心灵都收到了一定的摧折,都是又累又饿,可虞岁没见过薛木石这种风卷残云的吃法。
这小子看起来清秀瘦弱,又呆又木,却没想到吃起东西来,在虞岁几人眼中就变得身形巨大。
薛木石吃东西很认真、很专注,他就是不管别人,只专心吃自己的,饿了仿佛什么都吃,别人三五口吃下去的,他一口吞。
虞岁三人看薛木石吃了片刻,夹在筷子上的食物一时间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而薛木石对他们视若无睹,盘子空了一个又一个。
他好像是被虐待了几百年没吃饭的饿死鬼。
为了证明薛木石不是自己家的饿死鬼,虞岁三人默默端着碗去了另一桌。
深夜的斋堂人少,白天热闹的二楼这会也只有他们四人,平日这个时间都没什么人来,尚阳公主今天正巧嘴馋,带着她的姐妹团来斋堂吃晚膳。
尚阳公主也喜欢在斋堂二楼用膳,所以上来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点遇见虞岁。
“南宫岁!”
埋头吃饭的虞岁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茫然地抬头。
这一声喊,把隔壁屋里正在凭本事偷斋堂食物的梅良玉三人也叫住了,他左右手边的钟离山和刑春同时往门外看去。
尚阳公主领着她的三五姐妹团,朝虞岁轻抬下巴,迈步走过去,无视坐在旁边的卫仁,优雅地拉过椅子在虞岁对面坐下。
作为青阳皇后的宝贝女儿,尚阳公主在青阳国是众星捧月,在太乙学院依旧有大把人宠着惯着。
如今是阴阳家的九境术士,师从学院内的阴阳家圣者,天赋颇高,前途无量。
从小就出身高贵,被人宠着惯着,要什么都有的尚阳公主,越长大越骄纵。
她总是记得虞岁小时候在国院分桌的事情,自己都让她回来了,她却选择了讨人厌的钟离雀,还说要跟钟离雀玩不跟我玩。
还刚来学院第一天就抢风头救下顾乾。
哼。
尚阳公主这些天忙,也没有遇到虞岁,今天忽然撞见,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她咽不下这口气。
卫仁见尚阳公主来势汹汹,他又端着碗回了薛木石那桌,咬着筷子朝虞岁那边热闹。
虞岁望着尚阳公主眨了眨眼。
尚阳公主神色傲慢道:“你怎么不带你最喜欢的玩伴钟离雀也来太乙?”
听到妹妹的名字,屋里的钟离山动了动眼珠,往门边走去,静声听着。
梅良玉和刑春继续往食盒里塞东西。
虞岁还没回答,尚阳公主轻轻捂嘴似惊讶道:“哎呀,我忘了,你这自私的女人后来还是看不上钟离雀,不跟她当朋友,在宴会上也是让可怜的钟离雀一个人玩,没人陪着。”
“是呀。”虞岁跟着她的话点点头。
尚阳公主屈指敲敲桌面:“我说你虚伪自私,你点什么头?”
“因为公主你说得对呀。”虞岁单手撑着脑袋看她,真诚又无辜。
刑春和梅良玉也竖起耳朵听起来。
虞岁这种态度总是能把尚阳公主气得牙痒痒,浑身都不得劲,尚阳公主继续刚才优雅的屈指敲桌,嘲讽道:“你以前不是跟钟离雀很好吗?我让你回来你都不回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虞岁低头干饭。
“不准吃!”尚阳公主一拍桌子,桌上菜碗都是一震,虞岁跟李金霜立马端起饭碗。
“小时候的事怎么了?你觉得我会小肚鸡肠到把小时候的事记到现在吗?!”尚阳公主杏眼一瞪,“是你先要去跟钟离雀玩的,最后又因为你爹的缘故抛弃她不跟她玩,你比钟离雀更讨厌!”
刑春拿出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传文:“???”
梅良玉回他:“?”
刑春:“等会看住小山,可别让他冲出去把你师妹打了。”
梅良玉点着填字格:“他敢打?”
刑春:“上次说他妹妹坏话的人被小山打的牙都掉三颗。”
梅良玉:“他打南宫岁做什么?”
刑春:“听起来她现在的情况在小山眼里怕是不太妙。”
两人朝门口的钟离山看去。
钟离山欲要抬手,衣袖才刚晃动,就被后方两人同时以九流术定住。
“?!”钟离山缓缓回头,顶着满脑袋问号看向梅良玉与刑春。
外边再次传来尚阳公主愤怒的拍桌声:“你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虞岁捧着碗,纳闷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我都顺着你说好了。”
尚阳公主气得牙痒,想发脾气,却又被虞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我就是不喜欢你!”
虞岁眨巴着眼道:“我也不喜欢你。”
这话瞬间点炸了尚阳公主:“南宫岁你竟然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公主!公主算了吧!”姐妹团见尚阳公主要越过桌子去打虞岁,慌忙凑上去阻止尚阳公主。
“放开我!金枝你放开我,我今天就是要跟她比一比,你竟然敢来太乙,你平术之人还敢来太乙!”尚阳公主被小姐妹们连拉带拽地远离虞岁那一桌,朝三楼赶去。
被尚阳公主喊金枝的少女匆忙中回头看了眼虞岁。
虞岁也在看她。
那漆黑的瞳仁只倒映自己一人,和尚阳公主对话时不一样的神色,明亮杏眸在看向她时,平静幽冷。
金枝感到心口一窒,仿佛又回到去年的冬天那日。
她抓着尚阳公主的手微微颤抖,慌忙避开虞岁的目光,比其他人更快的先跑到了三楼。
“放开我!”尚阳公主挣脱其他人要往下去找虞岁,被金枝死死拦在楼梯口,“公主,别去了!”
许是被金枝眼中的惧意惊住,尚阳公主愣道:“你这么怕做什么?我是去找南宫岁麻烦,不是找你麻烦。”
金枝慌忙低头,却还是张开双臂拦着尚阳公主不让下去。
尚阳公主气呼呼地转身找了位置坐下,金枝这才松了口气,跟其他人一起上前哄她。
金枝这次没能像往常一样花心思哄生气的尚阳公主,她坐下后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楼时虞岁看她的那一眼。
尚阳公主与钟离雀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事,小时候在国院与钟离雀关系好过一会的虞岁,离开国院后也不再与钟离雀有过多交集。
因为南宫明与钟离辞互相敌对的缘故,两家的孩子们关系也变得微妙。
大多数人都是跟南宫明交好,钟离辞的处境在青阳大臣们看来有些危险,钟离雀从小就只跟族中人玩得好,外人与她交流十分谨慎。
不然就像虞岁这样,在国院时玩得好,离开国院后就开始保持距离。
所以世家小姐们聚一块聊天时,偶尔也会说起钟离雀,有的人认为她可怜,有的人认为她装无辜,说什么的都有。
金枝属于不喜欢钟离雀的那一派。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你只需要看到她的脸,就知道这个人让你不舒服,那么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顺眼。
金枝对钟离雀就是这样。
外加她是跟着尚阳公主混的,尚阳公主也不喜欢钟离雀,在讨厌钟离雀这件事上,金枝就更加理直气壮。
世家小姐们孤立钟离雀,金枝也时常嘲笑钟离雀曾经围着虞岁转的样子像小狗讨好主人似的,现在虞岁不跟她玩了,她就真的变成一条没人要的狗了。
去年冬日,宫中宴会,金枝也去了。
在和尚阳公主她们游园赏梅时,她因为有事耽误,没能跟上队伍,一个人追上去时,正巧撞见钟离雀抱着一把剑站在梅树下。
两人相见都是一惊,钟离雀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
金枝捂着嘴道:“你怎么敢拿剑?”
她心里既惊讶又兴奋,钟离雀抱剑,这事要是传出去,今晚可就热闹了。
金枝没理钟离雀,她朝前跑去,要去叫尚阳公主等人过来看。
可她刚没跑几步就在被脚下爆炸的五行光核绊倒,摔倒在冰冷的湖水中,金枝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她刚要从水中冒头,却被人抓着头发狠狠地按了回去。
湖水冰冷,那刺骨的寒冷让金枝心慌,她会九流术的,可却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
在数次冒头出去又被人按回水底的挣扎中,金枝透过晃荡的水面看见一只佩戴玉镯的纤纤玉手,在她挣扎着冒出水面,看见近在咫尺的虞岁那瞬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按回水里。
那瞬间的相见,让金枝心沉谷底。
哗啦水声响起,金枝声嘶力竭地挣扎道:“南、南宫岁!”
她听见南宫岁笑了声,掐着她的脖子说:“早想跟你聊聊了,不如就今日吧,你是打算去告诉别人刚才看见的,然后死去,还是现在就去死?”
怎么会这样?
被虞岁掐着脖子浮在水中呼吸困难的金枝不敢置信,眼珠子颤抖着,无法将眼前声如恶鬼的人和平日懵懂憨态的南宫郡主联系在一起。
金枝几近昏厥,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着力量流失,在窒息中感受到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她哭着求饶,虞岁缓缓松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不堪地趴倒在岸边的金枝。
那天晚上,站在虞岁身后的是钟离雀。
金枝捂着脖子抬头,额发滴着水,顺着她眼睫滑落,却没能模糊她的视线。
她看见站在虞岁身后的,不止钟离雀,还有和虞岁同行的王府二世子,苏枫。
方才纵容虞岁,以九流术压制金枝力量无法从水中起来的,也是苏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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