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卫国也点点头,走进厕所,里面臭烘烘的,但还是闻到一股烟味,一个抽了半截的烟头,赫然扔在便坑里。
“哎,你回来!”董卫国快步走出厕所,向那个采油工招手。
采油工已经走出7、8米远了,听到董卫国喊他,就扭头小跑过来,脸上陪着笑:“技术员,您---”
董卫国上下打量他:“你躲厕所里抽烟了?”
采油工不敢抬头:“憋不住,抽了几口,听到有人来了,我就扔了。”
董卫国盯着他看了十来秒,才慢慢开口:“往后别在井场里抽了。”
采油工如释重负,咧嘴笑着应道:“哎,以后保证不抽了!”说完,转身往值班室跑。
“别走,回来回来。”
采油工停住脚,猜不透董卫国啥意思。
“把厕所收拾收拾。另外,把井场上的油污清理干净了,实在铲不动的,找砂子盖上。就这井场,大队来检查,你们全站这个月奖金都得扣个一分不剩。”
采油工使劲点点头:“行,我现在就找他们几个一块干。这帮小子真他妈懒,肯定是上个班的活,没干,交完班就跑了。等到扣钱的时候,一个个的都你怨我怨的。”
“磕头机”不知疲倦地上下摆动,抽油泵嗡嗡作响,皮带轮在润滑油的作用下,轻快没有一丝凝滞地带动着皮带;管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是油气从井下举升上来,正愉快地往储油罐中奔跑。黑暗中的原野伸手不见五指,芦苇在水中轻轻摇曳,鱼、青蛙、螃蟹悄没声地在水中滑行。采油站的灯光,静静地洒在井场上,忙碌一天的井站,快要进入睡眠状态了。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白天还是异常燥热,晚上却非常凉爽。早过了立秋,白露就在眼前。“喝点儿白露水,蚊子登登腿儿”,晚上没啥蚊子,这时候是采油工的黄金季节:夏天最闷热的时候,闷热潮湿的芦苇荡里蚊子成群结队,采油工出去寻一圈井回来,胳膊、腿上被蚊子咬的全是包。所以,采油工巡井的时候,宁可穿着工作服闷一身臭汗,也比露出胳膊腿挨蚊子咬强。等过了立秋,天凉了,蚊子的嘴也张不开了,大片大片的芦苇黄绿参差,秋风一过,芦苇丛象海浪一样由近及远地荡开去,芦苇中有大雁、野鸭突然从哪里飞起,运气好的,能看到丹顶鹤和黑嘴鸭这样的珍稀动物。油田开发的同时,越来越重视环境保护,苇田里的野生动物无论是种类还是数量,都越来越多。
还有一个奇景,是在宁江入海口附近,大片的湿地滩涂,海水经常倒灌浸泡,苇子长不高,滩涂上长一种碱蓬草,密密地覆盖在滩涂上。夏天是翠绿色,到了秋天,碱蓬草慢慢变得火红火红的,长达几十里的宁江江滩,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滩,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让人叹为观止。
这个季节,到了后半夜,井场上昏黄的灯光下,能看到“烧夹子”从井场外的芦苇荡中,奔着灯光慢慢爬过来。“烧夹子”是芦苇荡中的一种野生螃蟹,和常见的螃蟹不同,盖子小,最突出的就是两只大夹子。因为身上没什么肉,也没多少蟹黄,就是两个大夹子里能剔出点儿肉来,当地的老百姓捉到了,用火烧熟了,只吃两个夹子,所以都把这种野生河蟹叫成“烧夹子”。夏天以后,“烧夹子”只吃腐烂的芦苇根,这时候捉到“烧夹子”,无论怎么个吃法,都带着一股骚味,所以也有人叫它“骚夹子”。本地人是不吃夏天以后的“骚夹子”的,抓住了都是捣碎了,喂鸭、鹅,吃了“骚夹子”的鸭、鹅下的蛋,蛋黄呈红色,炒着吃香味能飘出一条街,腌了蛋黄的油能沁到蛋壳外面来。
吃“烧夹子”最好的季节是“五·一”前后,这时的芦苇,刚刚长出嫩芽,“烧夹子”也非常小,在湿漉漉的芦苇丛中飞快地乱爬,专门啃刚刚冒出地面嫩嫩的苇尖。这时候穿上短靴,带上手套,拿着麻袋,到芦苇荡里抓“烧夹子”,如果运气好,小半天工夫,就能抓半麻袋。拿回家,把“烧夹子”的鳃、屁股等脏的部位去掉,然后用清水反复清洗,洗干净了,放在大盆里捣碎,越碎越好。然后,用做豆腐的纱布将已经捣碎的“烧夹子”包上,用力绞出汁,尽量把汁都绞出来,这时的汁黏黏稠稠,呈淡淡黄褐色。将汁放到大碗里,放到笼屉上用大火蒸。用不了半个小时,“烧夹子”汁就凝固成豆腐状,端出来,可以根据个人的口味加酱油、盐来调味,这就是当地人引以为傲的“螃蟹豆腐。”
姜新是做“螃蟹豆腐”的高手,每年“五·一”前后,姜新的“螃蟹豆腐”都是第三小队的“保留节目”。姜新会选上一个井场边芦苇长得不太高的井站,安排闲着的采油工到芦苇荡中抓“烧夹子”。抓完,几个女采油工负责洗、掰螃蟹鳃和屁股,收拾干净后,男采油工负责捣碎、绞汁这些力气活。龙兴区的一些饭店也打出“螃蟹豆腐”这样的招牌菜,号称“营北特色”、“天下第一鲜”。姜新也想尝尝饭店里的“螃蟹豆腐”做得如何,等服务员端上来一看,砂锅里下面是豆腐,上面一只大螃蟹,原来是螃蟹煲豆腐汤。姜新气不打一处来,问服务员:“这就是螃蟹豆腐?”服务员认真而且骄傲地回答:“是啊,这就是螃蟹豆腐,营北特色,我们店做的最好了。”
“这他妈的哪里是螃蟹豆腐啊,是螃蟹炖豆腐!”姜新咧着大嘴埋汰那家饭店,看着董卫国馋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的样子,姜新拍拍他肩膀:“大国,你别着急,现在不是时候,现在的‘烧夹子’真他妈的‘骚’,没法吃。等明年五一,我给你做正宗的‘螃蟹豆腐’!”董卫国乐了:“队长,听你说做这个菜能把人累个半死,到时候你就在一边指挥,我来动手。要是学会了,没准哪一天不在油田干了,就开个正宗的‘螃蟹豆腐’店。”姜新摇头:“这个饭店做不了。我也想明白了,为啥龙兴区那些饭店都是用螃蟹炖豆腐冒充‘螃蟹豆腐’,因为只能五一前后用‘烧夹子’做,别的时候,骚气太大不好吃,饭店想要保留这个招牌菜,就得这么糊弄不懂的客人。”董卫国问:“那就用别的螃蟹做呗,什么时候都有,不象‘烧夹子’受季节限制。”姜新笑:“行倒是行啊。先别说得费多少工夫,你拿十来斤螃蟹,最后就做出一碗‘螃蟹豆腐’,那你这份菜收客人多少钱?300?500?不懂行的客人不得把你骂死啊,还得说呢,螃蟹炖豆腐咋这么贵?老板太黑了吧?”董卫股听了哈哈大笑:“对对,客人一般都这样。”
秋天的芦苇荡,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随便能抓到鱼。秋天水退了,芦苇也稀疏了,一个一个的小水坑里,都窝着“楞波头”。采油工抓“楞波头”最拿手了,鱼多水浅,用铁钎子一扎,就把“楞波头”串在了铁钎子上。“楞波头”的肉白净细腻,里面有很细的鱼刺,做汤非常鲜,采油工最喜欢扎“楞波头”,又好玩,又能改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