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肖国梁就带着王静回老家见了父母。知道肖家老二带对象回来的消息,好多亲戚和村里的人找个借口,到老肖家来看看肖家老二的对象到底长啥样。王静见到这些人也不扭扭捏捏,说话大方得体,让肖国梁的父母非常满意。肖国梁的父母偷眼观察,这个油田子女,看不出一点儿嫌弃农村人的样子,做饭、收拾饭桌、刷碗,就象到了自己家一样屋里屋外的忙活,和肖国梁的大嫂在一起说话也分外随和,大宝尤其喜欢这个“小姨”。有人鼓动大宝喊“二婶”,肖国梁的嫂子虎着脸吆喝大宝“别乱喊,到时候再喊”。大嫂开始还刻意和王静保持距离,但看到王静说话办事的态度没有一点儿架子,这才放下自卑和疏远的念头,慢慢和王静熟络起来。晚上四口人睡在一个炕上,母亲特别拿出新的被褥给王静用,把王静的被褥铺在炕的最西头,肖国梁的父亲睡在炕最东头,然后是他母亲,肖国梁睡在中间,和母亲、王静都隔开了一段距离。嫂子本来让王静去她家住,“你和我住,让你大哥过来。”母亲不同意,背后和肖国梁说:“可别去你大哥家。你大嫂太埋汰,别让王静笑话咱一大家子。”肖国梁当然不愿意让王静去,两人正在热恋中,一刻也不愿分开。
然后是“亲家”见面,研究两人啥时候结婚。双方不谋而合:尽早办,都毕业两年多了,年龄都老大不小了。下月就结!老肖和大儿子外加村里的亲戚都开始忙,在院子里搭大棚,安排谁负责买菜、谁负责掌勺,谁负责带着一帮小孩挨家挨户借桌椅板凳、盆、碗、碟、盘子、筷子、勺等一应的吃饭家伙事。小孩子们可算得着事干了,脚不沾地地挨着家敲门,借到桌椅板凳,就拿着粉笔在凳子腿上写下张三李四的名字,办完喜事还得给人家还回去,不能弄混了。
肖国栋还弄来一车砂子,都垫在了院子里,用老黄牛拉着磙子来来回回在地面上压,将砂子都压平压实了。肖国梁父亲拿脚跺跺地面,非常满意:“这个好,就是上面跑台轿子,也压不出车印来。”大老李笑道:“叔啊,院子里铺这么厚的砂子,还压这么结实,明年不种菜了?压得越结实往后抠起来越费劲!”没等父子俩回答,肖国梁母亲就笑哈哈地说:“还抠啥?往后这院子就这样了,老二两口子要是开着车回来,省得压得车轱辘都是泥。”
大老李没吱声,转过身帮着忙乎搭棚去了,肖国梁父亲小声说:“这牛让你吹的,车在哪呢?”母亲格格一笑:“我就愿意看大老李被气着的样儿。”说着用手一比划,“不是我冬天那阵把猪圈扒了,现在怎么整?让人家城里来的人一边闻着猪屁味一边吃饭?”
棚搭好了,肖国梁父母招呼大伙晚上都别走,就在院子里喝酒、吃饭。乡亲们都恭喜着老两口,大老李喝得满脸通红,笑着对肖国梁母亲说:“恭喜啊,婶,这回你算找了个好儿媳妇,才貌双全。”
肖国梁母亲一听他说“才貌双全”,就高兴地问:“大李啊,上个月老二带媳妇来,你不是见了面还说了几句话吗?你觉得老二媳妇长咋样?”
大老李眯缝着眼睛笑笑:“我觉得长的还中,不说漂亮吧,但挺耐看的,中等人吧。关键是人家有文凭,你老两口不就想让老二找个有文凭的吗?啥长相不长相的。”
母亲听了不太高兴,背后里一边和父亲叨咕一边破口大骂:“瞧瞧大老李笑的那副模样!还中等人,他老婆长的是上等人了?”父亲不耐烦:“总搭理他干啥?也不是他家娶儿媳妇!从心里说,老二找的对象,我是百分一百二的满意!待人处事比老二强!模样丑俊能当饭吃?有文凭咋了?有文凭就好使!在农村你找个天仙似的能咋样?在地里干两年活,整天喂猪养鸭的,磕磕脚后跟,脑袋顶上能掉下来高粱花!黑不溜秋的没孩子样了!”
家里人为老二的婚礼大操大办,肖国栋老婆有些不高兴,背地里埋怨丈夫没能耐:“咱们结婚时那个寒酸劲儿,就甭提了!看看你吧,这家伙忙乎的,比你自己结婚都欢实!你爸你妈就是势利眼,看到老二媳妇是大学生,娘家又是油田的,恨不得把肉都割下来让人家吃呢。可惜啊,咱这破地方太穷了,别说院里垫上砂子,就是铺上金砖,人家城里人都不稀罕!”肖国栋不敢惹老婆,只好哄着:“跟咱那时候比啥?那时候啥条件?现在啥条件?再说了,爸妈这么操办,不也是为咱老肖家争脸面吗?你这当大嫂的,办喜事那天,接待新亲、递烟、倒水什么的,都是你的活,到时候你可不能往后缩,全村子人都瞅着呢。这面子上的事你一定得撑住,别让村子里人看笑话,那以后爸妈的脸可往哪搁?”老婆一翻身,背对着他,气哼哼地说:“这还用你说!这点儿事还用你教我!”肖国栋在后面搂着老婆,笑嘻嘻的:“是,我多嘴了,我老婆最明白事,比我强!”老婆说道:“这都是看在老二和他媳妇面子上,要看你妈那样,我到时候穿一身破衣裳去,就要臊臊你们老肖家,让大伙知道,当年是怎么待我的!”肖国栋连忙说:“对对对!老二和媳妇两口子,对你,对大宝,多好!别看我妈!她心是好心,就是嘴不让人。”老婆说:“人家老二媳妇才叫会做人呢。就你妈那个埋汰样,也没看老二媳妇皱一下眉头。吃完饭刷碗收拾饭桌,都抢我前面,还说‘大嫂总在家忙,这回你歇着,让我干吧!’你听听,你妈啥时候说过这话?我在你家干多少年了,也从来没听她说过我一句好!”肖国栋揉着老婆的肩膀:“对,你说的对,老二媳妇心善,你呢,明白事理,不象村里那些妯娌在一块互相看不上眼,你们在一起肯定能处好。”老婆叹息一声:“啥处好处不好的,人家在城里,一年回来一趟两趟的就不错了,见了面热乎劲儿没过去人家就走了,能互相挑个啥?”
婚礼当天,王钢也是好脸面,硬是找了十台婚车,寓意“十全十美 ”,头车是一辆红色桑塔纳,后面一水黑色轿子。进了村子,十辆车相互拉开一定距离,几乎从村头排到村尾,缓缓地在村子里绕圈。录像的师傅跑前跑后,两个照相的拿着相机嘁哩喀喳地不停按着快门。农村人哪见过这阵势,几乎全村子人都出来看热闹,站在自家门口,看车,看人。一是看老肖家办喜事的气派,另一个,也看看村里走出去的唯一的大学生,娶个城里啥样的姑娘回来。婚车一停下来,人们都往前面挤,都想看看新娘子长啥模样。
王静在肖国梁的搀扶下走下婚车。她披着婚纱,画了淡妆,左右四个伴娘簇拥着,还有两个亲戚家的小孩在身后托着婚纱,这阵势让村里人觉得格外新鲜。这时候肖家一个本家的半大小子用竹竿挑了一副鞭炮点着了,噼里啪啦地放起来,同时肖国梁的几个高中同学拿着喷花筒往一对新人身上喷花。肖国梁揽着王静走到大门口,肖国梁母亲已经站在门口等半天了,王静喊了一声“妈”,肖国梁母亲连声答应着,笑得合不拢嘴、眉开眼笑,王静给婆婆头上带上一朵花,婆婆往新娘端的红盆里塞个红包。“儿媳妇给婆婆带朵花,婆婆给红包九百八”,肖国梁母亲哪有那么多钱,红包里只包了98块钱。这时从龙兴区请来的司仪喊了一声“娘家亲戚里面请”,同时向身后招招手,新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往院里开进。
董卫国带着张丽颖、刘力带着潘艳艳,也走在新亲队伍里,董卫国小声和刘力嘀咕“二国家的条件真的差点儿啊”,刘力没吭声,张丽颖在一旁捅他让他别乱说话,潘艳艳倒是东看西瞅的觉得新鲜。
村子里负责安排座位的“二知宾”满头大汗跑过来,小声和肖国梁父亲说:“大哥,人太多了,坐不下,你看,桌都坐满了。”屋子里 、院子里,事先摆好的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等着上菜开席。“新亲还有人没地方坐呢,在屋里站着,有的新亲都不高兴了,屋里炕上、地下都是人。”“二知宾”也没见过这场面,不知道咋调度了。
肖国梁父亲一摆手:“你去屋里把咱村的人都赶出来,这帮玩意懂不懂点儿规矩啊!让新亲先坐,新亲都坐好了剩下位置了咱们村的人再坐!得保证正点开席啊!城里来的、远道来的先上桌!咱村的人等下一波,实在不行,把东边大老李的房子占下,在他家屋里摆几桌!院里坐不下的,咱村子人没地方坐的,都往大老李的院子赶!”老肖兴奋带着紧张,嗓子都有点儿哑了。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王静换下婚纱,穿上一身合体的红色裙装,和肖国梁一道挨桌敬酒。村里的人一般先是议论新娘子的长相,再就是看新娘子的做派。等到新娘子到眼前敬酒、说话,大家不禁对新娘子有些刮目相看。虽然新娘子人不漂亮,但说话得体,言语神态中没有一点儿城市女孩骄傲看不起农村人的样子,和谁都自来熟,叔叔大伯、阿姨老婶地叫着,遇到同辈的嫂子、小舅子什么的开玩笑,也能轻轻松松对付过去,“我在油田中心医院,大家有个啥病要到城里看的,可以找国梁,或者直接找我也行。”听听人家说的话,事没到礼先到了,让人听着就舒坦。和她一比,肖国梁好像是外来的没在农村待过的城里人一样,和大伙没说上几句话,反倒显得疏远。
等新亲走了之后,肖国梁父亲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娘家人一走,都是村里人或者自家亲戚,婚礼就算圆满成功了。他也从村里人的反应中看出来,大伙对儿媳妇都挺满意,更觉得不但二儿子有眼光,自己和老伴也有眼光。他满院子招呼乡亲“都别走啊,多喝点,不喝倒几个谁都不许走!”有人起哄:“老肖,这回不心疼酒了!”马上有人接到:“老肖还心疼啥酒啊钱啊的,人家这回是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儿子、媳妇都是国家干部,将来都能挣大钱,老肖两口子就等着抱大孙子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