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故意在裴观面前重重叹息一声,嘟嘟囔囔:“又要喝,每日里喝药,我都成药罐子了。”一面说一面冲戥子使眼色。
戥子背过身,对阿宝眨眨眼。
药盅里头盛的是酸梅汤,等会她喝假药,可得装得像些。要是被姑爷看穿了,不会罚姑娘,定然要罚她。
“已经晾过了,不烫的,一口喝了就不苦了。”
“一口喝也苦。”
两人一唱一和,从小撒谎作假就必得演得有九分真,把每天说的话都说一遍,大人们才会相信。
“今儿的点心是山楂糕,用酸甜味儿盖一盖苦。”
阿宝眉头大皱着,捧起药盅来,也不用勺子,当真一口气喝光了。
放下盅儿往嘴里塞了一块糕。
裴观不知她喝的是酸梅汤,还道:“今天这山楂糕闻着真酸。”又哄阿宝,“待过几日药吃完了,再摸摸脉。”
“我可不喝药了。”
说着冲戥子挤眼睛,戥子赶紧将药盅撤下去。
裴观看她受不住这苦意,还特意让厨房再给阿宝做碗酥酪来:“那酸的,怎么压得住苦,得甜的那成,酪上多搁点蜜。”
阿宝又乖乖吃了酪,糊弄完裴观,洗漱过躺到床上,今儿她大概要作梦的,得把裴观赶到外头榻上去睡。
阿宝躺在床上,山间夜里确是比城中凉爽得多,可她平日每天都喝药,今儿没喝,一时竟没了睡意。
珠儿的事,大妞的事,还有燕草的事,在她脑中来回。
在床帐里头翻来翻去,翻得外间的裴观听到声音。
他还以为阿宝是因为燕草的爹娘才睡不着的,隔着帘子对阿宝道:“你也不用太忧心了,还是不报平安的好。”
阿宝将脸埋在锦被里,蹭着丝绸被面,眼睛盯着窗,看外头月晕松影。
也是,为人奴仆,身不得自主,不告诉她爹娘才更好。
直听见裴观在外头榻上已然熟睡,她这才睡了过去,眼皮子阖上之前,还在心里叮嘱自己,看看那姓许的,究竟好不好。
阿宝许久才又入梦。
上回梦中红姨病故,她哭得两眼红肿,戥子也是一样,结香去厨房要了煮鸡蛋,给她们俩滚眼睛。
第二日醒来,阿宝眼睛便酸得睁不开。
这回又入梦,梦里已然是冬日。
裴三夫人一身遍地锦灰鼠皮小袄,坐在临窗榻上,屋外正在落雪,屋里点着银霜炭。暖烘烘一丝烟气也没有,她慈爱的看着阿宝。
“给少夫人调个枇杷露来。”
小满已经奉了上来,裴三夫人道:“这炭虽没烟,但多少总有些炭气,你每日也喝一盏这个,润一润肺。”
阿宝伸手接过,宝蓝色滚白狐毛的小袄,雪白手腕从小袖中伸出来,竟与白狐毛同色。白齿翠眉,分明才嫁人一年不到,可神色看着大了几岁。
梦外的阿宝是知道的,梦里的红姨就是天刚冷的时候去的,阿爹也跟梦外一样调去外任,她这才看着,像大了几岁。
梦中没甚好事,阿宝这才不想入梦。
“那个许家……”
梦外的阿宝竖起耳朵。
“我让人打听过,许家家风是极清正的。”光是没房里人这一条,京城中就少有富家子弟能办到。
许家这门亲事,比起五房的嫡女裴瑶的,都还更体面了。
许知远还是举人,只这一条就强过裴珂裴瑶的未婚夫婿。
“许家小有资财,珠儿嫁过去除了侍候婆母之外,也没妯娌,日子总算是轻省的。”裴三夫人说完,喝了口枇杷露。
梦中的阿宝听了,捧着杯子半晌才道:“那许夫人为人如何?母亲要不要……再看看。”
“那自然是是要看看的。”裴三夫人点点头,“我们这样的人家,纵嫁庶女也得庄重。”只这亲事八九不离十。
梦外的阿宝急了,这怎么跟外头不一样?
明明娘……想到娘这个字,阿宝顿住。
梦里的阿宝还叫裴三夫人母亲,可梦外她没多久就改口喊娘了。她跟裴三夫人在梦外要亲近得多,裴三夫人对珠儿的情分,也更深些。
梦中阿宝似松了口气,待见着裴珠,她便轻声把这些事告诉裴珠。
裴珠面对她,也没有梦外的娇态,说到婚事一样不脸红不羞怯:“多谢嫂嫂为我探听,这事儿就顺了母亲兄长的心意罢。”
“那你呢?你的心意是什么?”
“我?”裴珠下巴轻靠在手背上,“嫁妆中若有成套的湘妃斑竹玫瑰椅子就好了。”
看阿宝蹙眉,裴珠轻笑一声,伸手按住阿宝眉心,指尖轻轻抚了抚:“你不用为我担忧,我不是那等女子,我不指望那些,只要不是中山狼,嫁给谁对我没有分别。”
兄长按着他那把标尺来找,她已经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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