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泉”的落成,在长安城中是一件颇为轰动的大事。自明远那日演示之后十几天,天天都有人慕名跑去城外围观这能自动出水的“竹笕水龙”。
但如何使用“自来泉”之水,却小小有些争议。
因为长安城防的关系,这“自来泉”的龙头终端修在城墙外,刚巧是在人来人往的地点——行人在烈日下赶路,焦渴难耐之际,见到一眼清泉,自然想要来讨一两口水喝;而城中张嫂这样的小生意人,要靠这山泉水做买卖;明远薛绍彭这样的人家,也指着这样的好水来烹茶。
明远自己是不想对这“自来泉”收费的。他来此唯一的目的是花钱,如何赚钱不在他操心的范围内。
但是他那位十一哥明巡和其他人的意见一致,认为明远既然花了大力气修了这延伸十多里的“竹笕水龙”,而且还需要日常保养,那么就该向使用者收些费用。
明远想了想,当即拍板,决定在“自来泉”一旁设一个和寺院里功德箱似的钱箱,由用水的人自行决定,该往里投多少钱。
“什么?自己定?”
明远的决定一说出来,引起讶声一片。
明巡觉得有些委屈,毕竟他是跟着明远跑前跑后,亲眼看着这座“自来泉”建起来的,自然不愿他那么多付出没有回报。
而张嫂和薛绍彭等人都在暗暗拿定主意:钱是肯定要给的,否则怎么也对不住明远的努力和他花掉的几百贯钱。
隔天明远真的找人做了个功德箱搁在“自来泉”一侧,每天晚间派人去收一次钱箱里收到的铜钱。
这件事明远索性全盘都交给了明巡。
明巡对此格外上心,因此每天都跑去城门外盯着。每见到有人来取用,他便上前巴拉巴拉地讲起这“自来泉”的来历,这竹笕水龙是怎么修的,后续又需要时时检查修葺云云。
尝到这可口的甘泉水,哪怕只是路人,也乐意在明巡身边的钱箱里投上一两文钱。
如此一来,钱箱里每日能有个二百来钱——这是明十一每天“蹲守”的结果。
后来某一天明巡被他老爹明高信差去跑腿,竟一整天没工夫到城门外去。为此明巡心中暗自焦急了一整天,一会儿没人往钱箱里投钱,一会儿怕钱箱被偷儿整个端了。
谁知到了傍晚,明巡赶去城门外,一瞅钱箱还在,打开一瞅,钱箱里依旧是二百来钱,似乎比往日还多了一些。
一名守城的戍卫告诉明巡,往这“自来泉”的钱箱中适当投个一文两文已是惯例,哪怕有外人来不懂得规矩,长安百姓也会告知。虽说投钱多少是丰俭由人、自由心证,但是品尝到了这清亮甘甜的泉水,见识了如此奇特的装置,多数人还是愿意从腰包里掏出些钱的,更不用说豆腐坊这些用水“大户”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明巡也不再去盯着钱箱,只管每天一次去收钱。
钱箱里依旧是二百多,甚至隐隐有增加的趋势。
明远从明巡那里听说此事,又说给薛绍彭知道。薛衙内拍手大笑,然后又赞起关西人淳朴、礼义、守信。
他随即应明远所请,手书“自来泉”三个大字,由明远找人去镌在一块大石上,竖在竹笕龙头旁边,遂成为长安城门外一景。
这时已是五月中,盛夏已至,长安城中热浪滚滚。
每天早晚,城中都一样热闹。反而是到了午时,城中一片沉寂,街面上无人走动。树上一片单调的蝉鸣,将这等寂静映衬得更加明显。
明远家院子里搭的凉棚效果便完全显出来了。爬满藤架的绿叶遮蔽了强烈的阳光,偶尔漏下一点两点阳光,照在凉棚下一张纳凉榻上。
明远正倚靠着凭几半卧于榻上,似睡非睡。
他身边摆着一张小茶桌,桌上摆放着茶水和时令水果,果香伴着阵阵清亮不断传来。
只听院门处“吱呀”一声响,薛绍彭探了个头进来。
因薛家老太太管教得甚严,这位薛衙内如今也只是午间家人歇觉的时候才有机会溜出来访友,过不了多久又得回去温书。
薛绍彭见到明远卧在榻上纳凉的模样,顿时满眼都是羡慕。
“远之,你好享受!”
他滋溜一下,就穿过了烈日暴晒发烫的地面,来到明家的凉棚下。
明远直起身,将茶桌往竹榻中间一推,乘凉榻顿时成了一张罗汉床。明远倒趿着鞋进屋,为薛绍彭又拿出一套杯碟出来。
薛绍彭到了明远这里从来不知道客气,手一伸就接过碗,闻着碗里的甜香,深吸了一口气,说:“远之,就知道你这里最好!”
明远递给他的这一碗,盛的都是红彤彤的樱桃,偶尔还有两个红得发紫的李子,上面浇了冰镇的蔗浆。
薛绍彭也不客气,用银匙舀了一枚拌上蔗浆的樱桃送入口中,顿时被这冰凉酸甜的滋味给“镇”住了,闭着眼摇着头叹息着,一副享受到了极点的样子。
可待他睁开眼,却又问:“昨天那个乳酪口味的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