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哥!”
一见到明远,两个舅舅全都起身招呼。
明远连忙行礼行下去:“舅舅们快请坐,怎么到京兆府来没给甥儿送个信?”
他又补了一句:“母亲和妹妹在隔壁邻居家作客,过一会儿必定就回来的。”
薛绍彭已经回薛家去了,估计不一会儿舒氏娘子和十二娘就会得知家里来客了。
舒大舅名叫舒承允,顿时苦笑着说:“原本确是托了人往远哥这里送信的,可是临出发时才收到你的信,晓得你们竟然搬家了……”
二舅名叫舒承厚,也补充说:“我和你大舅一合计,择日不如撞日,先来京兆府再说,若是远哥这里不方便,我们就去找个驿馆住着。”
他们两位随身都带着好多行李,看样子是真的打算住驿馆的。
可惜明远好不容易置办了三进的院子,哪有让舅舅们住驿馆的道理。
但他冷眼旁观,这两位初来时确实在默默打量明远家的大小陈设,但却都没有过分的惊讶与艳羡之情,就像是在打量一座平平常常的大房子。
果然是耕读传家的外祖家。
明远对舅舅们的第一印象好极了。
就在他张罗着让胡四和向华帮忙收拾客房,又通知阿关姐那头做晚饭的时候,舒氏娘子和十二娘听到消息,从隔壁薛家那里回来了。
“大兄,二兄……”
舒氏娘子几年没见娘家人了,此刻声音都发颤。
舒承允和舒承厚听说过自家妹妹眼神不好的事儿,此刻见到舒氏娘子那对无神的双眼,又是心痛又是慌张,纷纷起身迎上去。
却见舒氏娘子也不需要十二娘搀扶,她自顾自沿着颜色鲜明的一条砖道迅速走过来,在门槛处停下,迈步,过门槛,稳稳行来,全然不需他人搀扶。
舒承允惊讶不已:“四娘,你……你的眼睛……好了?”
在他看来,自家妹妹一点都不像是不能视物的模样。
谁知舒氏娘子在两位兄长面前几步的地方停住了脚,伸出手召唤明远。
“远哥,远哥,快来扶我见过两位兄长。”
两位舅舅这才晓得自家妹妹视力确实不太行,刚才她能走得如此顺利,全靠明家地上铺着的那种特殊颜色的砖块引导。
不管这些砖块是妹夫还是外甥铺的,总之明家想得挺周到啊。
舒承允和舒承厚这样想着,赶紧抢上来扶住舒氏娘子,不让她行礼。最后就又是由明远代劳,好好拜了拜两位舅舅,然后再是十二娘。
凤翔府与京兆府之间隔了好几百里路,舒家和明家也有年头没走动了。舒家两位舅舅都没见过明远长大了的模样,更别提十二娘。
当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这边见礼,那边阿关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操办了一桌饭菜。明远招待远道而来的舅舅们舒舒服服地填饱了肚子,这才问起了别来情由。
“舅舅们这次到京兆府来,是有什么事务要办吗?”
明远关切地问。
舒承允看了一眼舒承厚,点点头,说:“凤翔府近日在大力推行‘青苗贷’,我们只是寻常农人,实在不明白这后头的门道,因想着妹妹妹夫这边是大地方,见闻广博,所以想来问问,再加上与妹妹妹夫多年未见了……”
明远马上就明白了。
舅舅们来长安,是想要询问关于“青苗贷”的事。
偏偏他还真的听说过“青苗贷”。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王安石变法”中,最惹争议的新政,莫过于“青苗法”。
这青苗法,说白了就是借贷。在青黄不接,等米下锅的时候把粮食折成钱,先借给农民,等到田地里收成上来,再把粮食折成钱还给当地的常平仓,并且上交一定的利息。
舒家是耕读人家,“青苗法”的推行确实与他们的切身利益有关。
见到明远沉思,舒承厚当即补充:“我们听说,这‘青苗贷’是陕西路转运司首倡的,在京兆府运行了好几年,王相公才提出来在全国推广的。我们以前没借过这青苗钱,根本不知道这钱该不该借,所以才想着到长安来问。”
“陕西路转运司?”
明远倒是想起了曾经在城门外偶遇的那位陕西路转运使李参大人,不晓得他与这青苗法有没有关系。
听说是与借贷有关的事,舒氏娘子便一脸忧色,“望”向两位兄长,说:“难道是家中借了这青苗钱,是担心还不上吗?这倒不要紧,钱财上远哥还能想些办法……”
如今明远完完全全成了舒氏的主心骨,无论遇到什么事,舒氏娘子想到的人不再是她那位在外行商的丈夫,而是儿子。
谁知舒承厚开口解释:“倒也不是这个……只是乡里乡亲大家都对此疑惑,去问官府,官府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请我们两个做个代表,要到京兆府来问问清楚:这青苗钱,究竟能不能贷。”
明远顿时在这心里给两位舅舅默默点个赞。
若是舒家两兄弟过来是借钱,明远当然可以看在亲戚的情面上二话不说先借了,当然,这会一定程度上挤占他需要花掉的资金。
但现在两位舅舅竟然是作为乡民的代表,到长安城来“问个究竟”的。
明远一时间思绪纷然。
他想起古时一直有“自古皇权不下乡”的说法——相公们在朝堂上订下的法令,到了乡里是什么模样,完全要看当地的胥吏到底如何解释与施行的。
舒家舅舅们能够代表乡里,来到府城询问某一项政令的具体情况,这无论在哪里都是不多见的。
于是他开口安家中各位的心:“舅舅们放心,母亲放心。我明天就去打听。舅舅们若是缺钱救急,也请尽管向甥儿开口。”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要问舅舅。这‘青苗钱’的利息有多高。”
舒承允与舒承厚相互看了一眼,舒承允答道:“年利两分。”
明远险些倒抽一口气——年利两分,就是年利率20,这么高的利率……赵顼的朝廷是在抢钱啊!
但他忍住冲动,又问了一句:“这个利息,较之乡里平常的借贷利息,是高还是低。”
舒承厚“嗐”了一声,答道:“低,低的多了。”
明远:?
当听说平常乡里农人向大户借贷,要承担高达60甚至70的年利率时,明远:我明白了!
他一下子脱口而出:“王安石这人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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