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村是距离涠洲海边港口较近的一个村庄。邓宏才就出自邓家村。
邓家是耕读传家的大族,于百年之前避乱至此。邓家村因为地理位置卓越,近年来时常有送子弟出海行商。
邓家于几十年前出了一位有头脑也有威望的海商,出海去见过世面之后,为村里添置了制糖与酿酒的工具,建起了作坊。因为邓家行事厚道,渐渐地十里八乡的蔗农就都愿意把收成送到他们手中。
经过这几十年,邓家便俨然是涠洲一带最大的蔗商了。
这次邓宏才回来,虽然没有兴师动众,但是居住在附近的很多乡里人家,听到消息都迅速派了代表赶过来,想要从邓宏才这里听到关于“酒露”的最新消息。
史邓两人抵达邓家村两个时辰之内,这村里就聚了上百号人。
只可惜,邓宏才一上来就没有告诉他们好消息。
这位邓家出身的海商将他押船前往泉州,甘蔗酒露却受到冷遇,无人问津的事给说了,随后又解释了原因——甘蔗酒露的制法泄露,一时间竞争者倍出。偏偏涠洲这里又不通消息,巴巴地将新酿的酒露送到泉州去,收购酒露的商人早已收足了别家出产的酒露,送去汴京去了。
聚在邓家村的众乡民一团期望顿时化为乌有,一群人开始相互指责起来。
“邓宏信!”
一名邻村的男子叫着邓家长房长子邓宏信的大名:“我早告诉你,这酒露虽好,但是不用炫耀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吧……你看现在!”
那邓宏信反唇相讥:“祝心思,好酒也怕巷子深,如果不宣扬,谁能知道咱们涠洲这里也能出好酒?再说我们邓家虽然对外宣扬‘酒露’,却一个字都没提过做法,倒是你们祝家……”
那名叫“祝心思”的汉子顿时涨红了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身旁一个老实巴交的蔗农连忙劝:“也未必是他们祝家……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听说咱们这儿的甘蔗酒露在泉州卖上了大价钱,谁不好奇,过来尝一尝,问一问的?“
这名蔗农原本只是想帮祝心思解围,谁知他马上被人误会了,几十道眼神都向他这边聚过来。
“郑来,难道说……这制酒露的方法,竟是你们泄露出去的不成?”
这甘蔗酒露的制法,说难也不难——不过就是在以前用甘蔗汁酿酒的基础上,多一道蒸馏和冷凝的工序,便能够获得比寻常水酒更“烈”的“酒露”。
这些酒露刚制出来的时候很是辣口,需要再调入少许清泉,再放置一段时间,以去除酒的“燥气”,这“甘蔗酒露”就制成了。
刚制出甘蔗酒露的时候,邓宏才就立志要让这种品味独特的新酒走出他们十里八乡的小地方,卖到广州、泉州去。
他也确实做到了,让这“甘蔗酒露”在泉州一炮而红,甚至还被贩卖到汴京城里,天子脚下。
谁知老家这边,人们得意便忘形,对着好奇上门打听的“亲朋好友”,任谁也做不到完全守口如瓶。
一来二去,这“酒露”的做法便再不是什么秘密。
望着乡里乡亲们一张张沮丧、自责、内疚的面孔,邓宏才心想:不对啊,他这趟赶回家明明是要来报喜的才对啊!怎么一上来就让大家的情绪低至谷底呢?
“后来,我便想要换个地方试试运气,于是将那一船酒露运去了杭州。”
“在那里,是这位史尚史郎君的东主,用比去年高一倍的价钱,买下了我们那批酒——各位不用太担心!”
“哎呀……”
“宏才你早说呀!”
邓宏才欲扬先抑的工作做得太好,邓家村的气氛在一瞬之间变好,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转忧为喜。
还有人拍着心口嗔怪着道:“宏才,你倒是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年初收下的甘蔗,辛辛苦苦酿出来的酒,总算都卖出去了——这一年没百忙,可以过上个好年了。
还有人赶着向史尚道谢:“多谢史郎君,还有您那位东主。”
“您竟还陪着宏才到我们这里来,真是仁义呀……”
史尚听着各种感谢的话,顿时有些飘飘然——百来人赶着谢他,虽然有些人说的话口音浓重,听不大懂,但是听得出他们说的都是好话。
“但是,”邓宏才将双眉一轩,“往后怎么样,咱们今天得好好商量商量!”
听邓宏才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去年好不容易新创出的“甘蔗酒露”,才一年,就被人仿制了去。邓家村附近十里八乡都是蔗农,以种甘蔗为生,然而甘蔗却不能当饭吃,他们必须为今后的生计再商量出一个对策出来。
“既然甘蔗酒露卖不上价格,那咱们就还是……熬糖?”
“熬出来的糖不耐保存,想法设法运出去了又卖不上几个价钱……”
“咱们这又是过上了原来那种,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偏偏又换不来几个钱的日子了吧!”
“唉……确实是够愁人的!”
史尚看了一眼邓宏才,伸手扶了扶鬓边簪的一支南方的叫不上名字的粉色花朵,清了清嗓子,道:“敝东家这次派我随邓兄来这里,主要是仰慕这里的乡亲,匠心独运,竟然能制出‘酒露’这样的琼浆美酒。”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史尚一边朗声说,一边感受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变得越发友好。
“因此敝东家临行前千万嘱咐,要我待他向各位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