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过,卓郁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原当中,到处倒是繁茂盛开的各色野花,晴空上布满了舒卷的洁白云朵,阳光从云的缝隙中透出,打成束照耀在大地上。
这是苁蓉县一百年都再没见到过的美景,他们的草原已经荒了,甚至开始沙漠化。
“这是……曾经的苁蓉牧场。”
卓郁偏头,看向了随他一起进入梦境的县民们,他们眼含热泪,整个人都有种飘飘欲仙,不切实际的感觉,但阳光打在脸上的又是那么温暖,松软的土地还隐隐传来泥土的芳香。
这里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来到了梦幻般的“乐土”。
随着神歌与苁蓉花蜜的作用,所有人都进入了同一个“频率”,卓郁猜测的没错,他就是依靠着这样的手段,才让神教在归化县建立成功。
而乐土,并不是真正的天堂,它是查干告亚的精神世界。
足有百人一齐进入了这个神秘莫测,但又极致梦幻的空间,这里的风、温度、所有一切都是及其适宜的,景色就像是打上了一层柔光滤镜,卓郁听着耳边啁啾的百灵鸟鸣,带着信徒们向草原的深处走去。
“卓郁……”柳静云也被这景色所震撼,她小心翼翼道:“这是真的吗?我应该是在做梦吧?”
卓郁拍了拍她的头:“人要如何界定真实与虚假呢?”
这个问题较为深奥,柳静云暂且答不上来,但罗木生非常有兴致的走到了卓郁身边,询问道:“这就是乐土吧,原来精神世界真的存在……”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从忍饥挨饿的物质世界逃离到精神世界,本质上就是一种逃避,还真符合“□□”的作风啊。
不过人在绝望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个可以逃避的天堂,谁又能够拒绝?
越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宗教信仰就会愈发牢固,到了归化县的地步,神教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一切。
悠扬的马头琴声从远处传来,众人沿着溪流前行,看见了一个又一个蒙古包,像是点缀在绿色汪洋中的珍珠,无数洋溢着欢乐微笑的人们从帐篷中走出,他们知道有了来客,全部一拥而上,热情的献上哈达,将众人拥入住所。
“二舅……”
“秀莲妹子!”
信徒们纷纷见到了自己的熟人,他们都是在夜晚游荡的苁蓉人,与丑恶的外表不同,在乐土中的他们幸福的拥抱着亲人,浑身好像都在发光。
信徒们已经激动至极,纷纷跪倒在地膜拜着祭师大人。
这就是他们成为神教一员的理由啊,是祭师大人说过,吃下苁蓉,患有原罪的县民也不会被放弃,他们与神明融为一体,虽然肉/体在此世永恒受苦,但精神已经超脱,到达了神明的领域。
没有食用过苁蓉的人则是天生的神职者,他们要保持纯净的躯体,侍奉地母神,保佑生活在乐土的亲朋好友们幸福安康,也同时维持苁蓉县的运转。
那些苁蓉人的子嗣会被他们放出县城,待成年之后,他们就像归家的乳燕,虽然身上已经产生了无法治疗的疾病与异变,但是信徒们会喂给他们苁蓉汤,让他们得以解脱,和先祖们一起进入乐土。
如今真正见到了眼前的一幕,见到了亲朋好友和孩子们尚在,信徒们此刻对卓郁的仰慕、爱戴已经到达了顶峰。
“我活了四十年了,没想到真的有能来到乐土的这一天。”领头人流着热泪感慨道:“以前只听说,祭师大人还在的时候,每个月都会举行仪式,让信徒们进入乐土团聚,可是您走了太久了,我们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幸事,只有死后进行崖底葬,才能升入乐土。”
他四处望了望,居然真的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信徒,他在濒死时坚定不移的跳入了悬崖,而在乐土中的他,容光焕发,身体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恍惚间,领头人回忆起来小时候和父亲的种种回忆,顿时涕泪交加,泣不成声。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灵魂进入乐土的苁蓉人们全都洋溢着如出一辙的幸福微笑,默不作声的安抚着信徒们。
卓郁盯着那领头人的父亲看,越看越觉得对方的笑容十分僵硬,好像大家都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柳静云最为敏锐,她睁大双眼,不可思议的低声在卓郁耳边道:“你看,他的眼睛!”
只见那位父亲的双眼澄澈无比,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诡异之处。
他的黑眼珠,好像有些透明?
卓郁眨眨眼睛,杏眼瞬间变为了赤红的龙眸,他竖瞳紧缩,视力也极具加倍,一下子就看穿了这东西的伪装。
那透明的黑眼仁里,是空的。
在精细观察下,卓郁仅仅从眼珠大小的地方,就看透了内部的构造,那人的眼睛一直连通到了后脑壳,整整一片都是空的。
不如说……
眼前这些面露幸福的灵魂们,都已经变成了什么都不剩的躯壳。
看着眼前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卓郁只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因为在另一个角度,故事就不是这样了。
如果你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艰难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有了家业,有了爱人,却发现越随着年龄增长,身体就愈发怪异,连医生都束手无策。
而你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你要落叶归根。
于是你查询了资料,带着妻儿回到从未听说过的老家,结果却绝望的发现这里是个被□□和夜魔包裹的绝地,你病发,逃脱不了,怀孕的妻子和自己也无可奈何的喝下了苁蓉汤,只能成为怪物的一员,期待未来加入乐土解脱。
你的孩子则继承了你的命运,继续被教徒放出苁蓉县,再次成为了一个重蹈覆辙的悲剧。
这就是苁蓉县,这就是神教。
而你到了乐土,这里也不是真正的天堂,而是蚕食灵魂的魔窟。
“查干告亚……”卓郁呢喃出声,他太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虽然和常人不同,一心想要解救恋人,但也不会如此恶意的玩弄人性,操控他人的一生。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自己不是已经在一百年前死过一次了吗?他到底为何而死?神教又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他梦中残破不堪,被啃食殆尽的恋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卓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眉间一热,随即走出蒙古包,展翼向更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