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大选入宫的妃嫔渐渐得到楚景玄的宠幸,除去每月的初一、十五,他几乎不再出现在凤鸾宫。
楚景玄的转变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难以接受,不懂本待她温柔体贴的人为何如此,恰逢姑母身体抱恙,她一面照顾姑母,一面寻得诸般借口出现在他面前,试图弄明白他心思,想着若有误会当解开。
楚景玄大约被她纠缠得烦了,终选择让她死心个明白。
其实也不过一句话而已。
楚景玄对她说:“虞瑶,你以为朕当真想要你做朕的皇后吗?”
刹那间如遭雷劈,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她始知自己有多痴傻,更觉出想依赖楚景玄的心思多可笑,再不敢、不愿、不肯生出一丝愚念。
天气太燥热。
虞瑶一路慢慢走回凤鸾宫,身上出得许多汗,便吩咐宫人备水沐浴。
流萤忙前忙后给虞瑶递冷茶和寒瓜:“娘娘快吃些,消消暑。”
虞瑶一气儿喝得三杯冷茶。
至此真正缓下一口气。
纷杂情绪在回来的路上已梳理明白,知流萤必又在担心她,虞瑶温声说:“我无事,你宽心。”
流萤不怎么信,但不想提她伤心事,顺着虞瑶的话道:“娘娘无事便好。”
虞瑶勉强笑一笑。
又过得片刻,宫人在浴间备下水,虞瑶起身去了沐浴。
她在浴间待得许久,仔细洗去满身的湿腻,亦洗去心底疲惫,重整旗鼓。
……
楚景玄离开毓秀宫后便回宣执殿。
一路上,他面色冷然,无人知他在想些什么。
却不知楚景玄在想虞瑶。
想她那一双澄澈明灿、无辜至极的眸子。
想她在一刻之前横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眉眼藏着小小的执拗倔强,对他说她毫不知情。
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可惜他不愿再被她那一张状似无辜的脸欺骗。
楚景玄指腹摩挲着腰间的龙形玉佩,微凉腻滑的触感传来,他眉眼沉一沉,抬手摁揉两下额角。
不愿去想,往昔记忆却有如潮水涌上心头,不请自来。
楚景玄记起最初,四年前,那个时候,他十六岁,虞瑶十三岁。
两个人都尚是半大不大的年纪。
便是那一年秋狩,他见到正值豆蔻年华的虞家小娘子。
彼时虞瑶本随她父亲跟在围猎的队伍里,却不小心与父亲走散,落单之后又运气极差遇上一只吊睛白额大虫。
他策马路过附近时听见不远处传来小娘子的啜泣声,派人去查探情况,便发现那猛兽。带侍卫将那猛兽降服,记起应有位小娘子,忽见树后探出颗小脑袋。
十三岁的虞瑶不似现下清瘦单薄。
那时她一张软乎乎肉嘟嘟的莹白小脸孔,穿绿罗裙,梳垂鬟分肖髻,从树后怯生生探出头,发鬓间一支双蝶赤金步摇颤颤巍巍,哭得红肿的眼睛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慌,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惹人爱怜。她躲在树后不敢出来,直到他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去。
后来才知她是虞家的小娘子,喊虞太后一声“姑母”。
又渐渐的,他偶尔会在宫里瞧见她。
也曾经有过一回。
楚景玄发现停留在宣执殿附近小花园的虞瑶。
他示意宫人不要出声,悄然靠近,她骤被吓一大跳,吓得小身板抖一抖。
惊吓中又慌忙将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他佯作不知,问她为何在此处。
虞瑶支支吾吾半天,涨红着脸垂眸低声说出一句:“迷路了。”
迷路自可找宫人引路。
楚景玄不信,好整以暇看她,直看得她小脸红透,终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只受伤的鸟雀被送到他面前。
“陛下,它受伤了。”虞瑶软软对他说。
于是他带着她和那只受伤的鸟雀去宣执殿,命人去请御医。
不仅要救受伤的鸟雀,也认真和他约定待鸟雀伤愈他们要一起将它放飞。
他答应了她。
如此种种,他便相信她心性纯良,赤诚无邪,相信她不知朝堂内外弯弯绕绕,相信虞太后和虞家那些事与她一个小娘子没有太大的关系。即便听见她对旁人说不愿意做他的皇后,仍觉得或另有因由,两个人的关系有回寰的余地。
直至查出那年秋狩,他从虎口救下虞瑶性命,实为虞太后与虞家有心算计。
幡然醒悟,她为何要说不愿意嫁他。
他曾那样相信她。
捧上一颗真心,她却将他的真心踩在了脚下。
既如此——
既她本不愿做他的皇后,既她为此痛苦,他便偏要将她困在这宫里,看一看她的这场戏,准备演到何时。
楚景玄压抑着怒气回到宣执殿。
入得侧间,望见博古架上花觚里一把微枯的栀子花,看得那花几息时间,记起前几日虞瑶在这里捧着他的手为他包扎伤口,顿时怒从中来:“把这破花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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