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九叔,能让她安心地哭,她的小淮儿,能让她放纵地笑——梅长生过往是孽,便许她个将来。
就各凭本事。
“陛下。”梅长生忽然下拜,“臣有一事请奏。”
皇帝有些意外,“何事?”
“陛下年前,曾有意在江南施行改稻为桑之策,臣一向留意,临安元氏与苏州甄氏皆累三代家学,可谓清贵,陛下若有意,可堪扶持此二氏,帮助当地农政衙完成百姓由耕到桑的过渡。”
皇帝眼皮子一跳。
大晋的江北有五姓世家,太原王,清河崔,陇右李,荥阳奚,范阳陆,五门阀互为制衡。
而江左梅家,一家独大。
江南世族皆以书香传家,所以南学自来优于北学,而江南丝政之富,又是天下闻名。
先前有梅长生这位梅氏嫡长孙入仕,梅家为避锋芒,朝中更无姓梅者,可见是对其寄予了厚望。如今他真要登阁了,皇帝可允他主考科举做个半朝座师,却未必能容许梅长生做整个南学的楷模。
前者是天子之臣,后者却是阀阅之主。
中央集权在历朝历代都是帝王手中最大的权柄,不愿假手他人。
梅鹤庭的这个建议,相当于提拔江南两姓与江左第一氏的梅家抗衡,有种一心为公的断腕魄力。
削梅,皇帝是隐约有过这个念头的,但具体如何动这个盘根错节的庞大世族,他也知道深浅,得和梅鹤庭有商有量着来。
梅鹤庭主动上言,这在皇帝的意料之外,他是避嫌表忠也好,以退为进也罢,宣长赐都不能当真顺阶下,执他的手去砍他的根,用人不是这么个用法。
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掌捏了捏,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唔”了声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此事不急,容后再说吧。”
梅长生嘴角微不可察的轻动,“臣遵旨。”
*
木鱼声停,凤尾森森的僧房之外,和尚盘膝趺坐在连廊的竹排桥上,“备茶罢,待客至。”
尉迟听后,知道这个时候找上门的不会有别人,沉吟问,“尊师,可要准备些人手?”
法染漫淡侧眸,“上次给我惹的纰漏还不够算的?”
尉迟一听这话立刻萎靡了下去,同时神情中又潜藏着一抹恼恨,是他自作主张大意了,以为不打扰尊师便能将那个杨延寿处理干净,不料被那后生小子算计!
“尊师,我派出的人一个都未回来,扣在姓梅的手里,万一……”
“阿弥陀佛。”法染闭目,“等天黑吧。”
天未黑,却先下了一场雨。暮色被沉坠的霖霖秋雨拽入大地,天光迅速四合成昏。
雨夜里护国寺的沙弥晚课也停歇一日,各自回僧舍温习旧经。毗卢阁后的竹屋,燃起了一盏油灯,法染身着一袭水田袈裟,亲自揽袖分了两杯茶,那门外的脚步声也到了。
冒雨而来的人身上黑色风披与夜色融为一体,持伞骨的手指冷白如月,步上竹排廊桥,收伞,垂控墨褶油纸伞面上的雨水,以伞顶抵开木扉。
兜帽下一双精光藏敛的眸子望入禅房。
法染湛蓝的双瞳抬起,随和做家常语:“阿弥陀佛,檀越来了。”
“深夜拜访,冒昧。”梅长生薄唇噙着一点凉薄的笑,踩着黑靴踏进门槛,“不知当称阁下一声九皇子呢,还是胡族通古部落的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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