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徐苍的水上迫降的入水手法的确是极为精准的,即便是在受到气流冲击下,徐苍其实对于目视外界是有一定困难的,但是全日空45航班还是以一个相对不错的姿态入水的。 其实,水上迫降的入水姿态是真的非常有讲究的。太小了,飞机是自拍在水面上的或者机头先入水,那么这样就会机身直接冲入水中,根本不会经历漂浮的阶段,最终成为一个水中棺材。可要是入水姿态太大,机身在水流的冲击下会在一瞬间断成两节,那不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不管在什么时候,水上迫降都是极其讲究手法的技术动作,堪称落地艺术的集大成。 然而,此前徐苍所担心的风挡问题的确相当致命。 飞机在入水之后,飞行员是需要逐渐增加飞机姿态的。在起始入水后,飞机的速度已经逐渐减下来了,柔和地增加姿态是不会造成结构上的问题的。最终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机头抬升露出水面,机尾下沉淹入水中。 这样的姿态下是可以最大程度的保持飞机在水上的漂浮时间的,如果机身封闭性足够好,甚至可以到二十分钟后才会完全沉没。当然,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真要是飞机水上迫降了,具体沉入水中需要多久,谁也不敢保证,波音的工程师也属于此列。 在陆地上,甚至会要求九十秒内撤离完一架满载的飞机。但是,考虑到水上撤离的难度,这个时间是可以扩展到十分钟的。当然了,这个时间是局方界定撤离是否达标的标准之一。 但是,是不是意味着每次都有十分钟的撤离时间,那就要看天意。 徐苍在入水前是将外流活门在人工模式下全部关闭了,这就是为了保证飞机机身的密封性。至少在程序上,飞行员能做的,徐苍都是做到了。按理说,在程序都顾及到的前提下,徐苍的入水姿态已经相当完美了,这决计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迫降,此后在飞机漂浮时间上应该不会太过仓促,即便是考虑到驾驶舱的风挡破裂,飞机的密闭性出现了巨大的缺陷。 可是,问题反倒是出在入水后。 飞机甫一落水,即便是机头是保持着相对上仰的状态的,大部分溅起的水流是进不去驾驶舱的。可数十吨的庞然大物冲入水中掀起的水花高度超过了二十五米,其水量之大着实惊人,即使是由于机头上仰而只有少部分水量进入驾驶舱中,其所带来的影响也是极其巨大的。 光是第一波冲击,半个驾驶舱里就填满了水。水流冲击下,徐苍的确是不用再受到气流影响了,但是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比气流冲击更甚,徐苍已经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了。 他只能完全依照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对飞机姿态的增加量。 实际上,如果在正常环境下,徐苍完全是可以依靠体感来判断的。徐苍的感官能力是何等强烈,不然也不会在747S2开关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但是,为什么徐苍驾驶飞机还是极其依赖仪表呢? 因为在非正常情况下,人的体感是会有错觉的。 这一点是人自身的生理结构所导致的,不是徐苍通过某些锻炼或者技术手法就可以避免的。 一如入水后的情况! 在正常情况的着陆,飞机的速度是一个比较缓和且均匀地速率减下去的。至少对徐苍来说,这属于正常的体感范围。可在水上迫降后,飞机下半身其实已经浸入水体中,水所产生的阻滞效应对比空气是极其夸张的,飞机会以恐怖的速度减速。 在大幅减速的环境下,反馈在没有目视或者仪表参考的飞行员身上,在仅凭体感的感受下,飞行员是会有一种机头在上仰的错觉。其实,如果徐苍的身体不用受到巨大的水流冲击下,或许是可以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性的。 但是,由于手掌的伤势,徐苍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了。入水后,狂涌而入的海水不仅让徐苍目不能视,甚至徐苍都无法呼吸了。 那种窒息于水中,无法感知外界的情况下,换做一般人,早就是恐惧得无以复加,哪里还能分出精力去操纵飞机? 如果徐苍是一般人,此刻因为慌乱和恐惧而放弃对飞机的控制。由于水流阻力和机尾力矩的影响,飞机机头会瞬间下俯,然后整个飞机冲进水底。当然,要是不计后果地往后带杆,结果就是机身承受不住猛然增加的水体冲击而解体。 此前,徐苍有一瞬间的犹豫,那就是畏惧于这一点。他不敢保证在这样恐怖且绝望的时刻,还能保持充足的理智去精确地操控着飞机。但是,徐苍岂非凡人,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后,他的思想仿佛在这一刻升华了一般,以致于他好像超脱于人类的基本情感,在本应无限恐惧的时刻,反倒是犹如凛冬般冰冷地思考着。 但是,即便徐苍在努力地克服着恐惧等各种负面情感,但是,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比如在体感伊始,徐苍就因为飞机减速过快而在一开始认为飞机机头在下俯。 这就是最为典型的体感错觉。 起先,徐苍是受到了错觉的蒙蔽,从而有那么一刻,他是要想着微微加大带杆的输入量的。可实际上,当时飞机的姿态已经非常大了,如果再贸然增加俯仰姿态,那飞机的机身强度恐怕是要撑不住的。 实际上,飞机的基本操作原理是来自于伯努利原理的,其适用范围是在于流体。注意是流体,而不是仅限于气体。气体是流体,而水也是流体,所以即便升降舵已经沉入水中,实际上,在升降舵的操纵依旧可以产生舵面效应。 只要有舵面效应,徐苍就不能放松于任何对于操纵的输入把握,尤其是在此刻极其关键的时刻。 徐苍非于凡人的一点在于,他或许会犯错,但是他是能从错误中及时醒悟过来的。之前畏惧于水上迫降是这样,如今蒙蔽于体感错觉也是这般。 在一开始的瞬间判断失误后,徐苍只是稍稍动了一下驾驶盘。但是,那种根植于灵魂之中的直觉,那种护佑他在无数危险境况中存活下来的天才灵光陡然乍现出来。 几乎就是在顷刻之间,在于那生死边缘的徘徊中,徐苍已经半步踏入死亡领域中,并且将携于飞机中上百条人命一同坠入下去。可那乍现灵光让徐苍好像看清了自己的行为,看清了前方到底是什么。 “错了!?” 于那无尽黑暗,无尽感官隔绝之中,徐苍于此境之间竟然分出精神明晰了周围种种。 由于水流阻滞而带来的飞机减速从而产生的下俯错觉! 没错,就是这个! 徐苍捕捉到了直觉中让他悚然而惊的原因,也将那只踏入死亡的脚步缩了回去。 他的反应是如此之快,在念头产生的一刻便已经有所行动。刚是运动的右手稍是停顿了一下,接着以更为轻柔的动作往后带。此刻,海水已经淹没了徐苍的下肢,他能感受到飞机的速度已经越来越小了,很快,很快飞机就要停下来了,之后便是决定上百条人命的决定性的撤离时刻。 徐苍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他的天才已经得到了体现与验证,但是他也挡不住海水会从驾驶舱的门缝中渗透进驾驶舱中。驾驶舱舱门并非是严丝合缝的,在其下方与地板接合处是有空隙的,在庞大的水压下,越来越多的海水会从这里渗漏进客舱之中,以大大减小飞机漂浮的时间。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是徐苍可以决定的了。 不消片刻,驾驶舱中的积水就已经淹到了徐苍的下肢,而且水面还在持续性太高。风挡破裂所形成的漏洞太大了,水可以毫无阻碍地进入,即便在大姿态下,溅落进来的水也是海量的。 在念头转动的片刻,徐苍手臂处就已经沉入水中,但是他能感觉到飞机的速度已经很小了,离完全停住已经很近。 “记住,不管如何,不要打开驾驶舱舱门。”就在水面不断抬升的当口,徐苍说出了他最后一个指令。 机长此刻低着头,在海水狂涌而出时,他一样是睁不开眼睛了,甚至连听力都受到了影响,但是他还是接收到了徐苍的指令,并将之牢牢印刻在了脑海之中。 这是作为飞行员的责任,他必须铭记住! 水的阻力非常之大,况且在大姿态下本来就会增加阻力。不过在数秒之后,飞机便已经完全停在了水面之上。 在飞机停下的一刻,原本是该由驾驶舱发布撤离指令的。但是,此刻驾驶舱中已经被水淹没大半,徐苍的胸口以下都已经浸在水中。在这种情况下,飞机的中央控制台上的通讯面板自然是使用不了的,自是也无法发布撤离指令。 不过,此前徐苍就与乘务组完成了沟通,一旦飞机停住,由乘务组自行组织撤离。 由于飞机在增压性上的要求,所以整个飞机机身的密封性还是相当不错的。实际上,飞机的后半机身已经完全淹没在水中了,但是在客舱后半部分还没有特别明显的淹水。 “所有乘务员各自前往应急出口,组织撤离!”头等舱乘务员代替乘务长发布了撤离指令。 原本她是用旅客广播的,但是应该是飞机电子舱受到海水浸泡,影响到了内话系统,即便客舱并未遭受到海水淹没,但是旅客广播系统根本用不了。无奈之下,头等舱乘务员只能扯着嗓子往后面喊过去。 好在在此前迫降成田机场的时候,徐苍特意让头等舱乘务员与其他乘务组员进行提前沟通,内容就包括陆上与水上的撤离程序。 不得不说,有准备跟无准备的撤离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的。至少在提前核对对程序后,后舱的那些资历稍浅的乘务员也没有表现出过于慌乱的神情,差不多在已经相对合适的情绪反应中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或许是因为看到后舱的淹水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兆头,这说明飞机的密闭性不错,相应的,给予她们撤离的时间应该也会相对充裕。 不管怎么说,水上撤离的难度都要比陆上撤离高很多,要是有极大的时间压力。如果在时间压力的影响下,她们的操作与程序真不一定能如现在这般顺畅。 按照之前计划的,此刻是打开了两个翼上紧急出口,人员都该是从翼上的紧急出口下去。负责这两个紧急出口的乘务员在一番操作后,直接将舱门的紧急操作把手拉出,两个翼上舱门直接从机身上脱离掉落进水里。 翼上出口顾名思义就是舱门口正对着大翼。按照正常的撤离流程,不少前期出来的乘客可以先行站在大翼之上,之后再比较从容地跳上救生筏,有没有落脚点,撤离的难度还是不一样的。 这两个乘务员也是在实际航班中第一次操作翼上出口的紧急把手,庆幸的是,第一次实际操作并没有出现什么岔子。 接着,其他乘务员立刻将救生筏抬过来。 救生筏置于行李架上是放了气的,但是在其中有自动充气的装置。一会儿将其抬出去,自动充气后扔进水里就能形成一个容纳大量人员的救生筏。 前面将救生筏抬过来的乘务员先是出去翼上出口,站在大翼上开始操作救生筏的充气装置。 令乘务组比较欣慰的是,在这个时候,乘客并没有出现太过冲动的行为。如果这个时候人员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很可能会将原先在大翼上站着的人挤下去,这就比较危险了。 可能也是受到周围人相对冷静的氛围的影响,把守在翼上出口的乘务员的心境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在突然间,其中一个乘务员有所感觉,低头一看,刚刚明明还没有淹水的地板此刻已经没上了大量的积水,乘务员的脚背都被淹进去了。 “这”乘务员先是一怔,旋即脸色狂变。 太快了,这进水速度太快了。这才多久,后舱怎么进去这么多水了,不应该这么快才对啊? “后舱进水了!”乘务员这个时候也管不了了,朝着前舱大声喊着,以便让前面的头等舱乘务员知晓如今的状况。 此时此刻,头等舱乘务员正打算扶住虚弱的乘务长。然而,后面传来的动静让得其动作一停,再是一抬头,只见倾斜的机身后部已经是汪洋一片,其中最深处已经到小腿了。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怎么会这么快的。” 这个头等舱乘务员虽然前面在黑田隆司劫机时表现不太好,但是在后面的表现还是可以的。而且,作为此刻在舱内级别最高的乘务员,她是知道一架飞机入水后正常淹没的速度的。 水上迫降虽然很少见,但在此前民航历史上也是绝对有过先例的。作为水上迫降撤离的学习案例,乘务员每次复训都要认真研习这些水上撤离的教材。 当然了,波音那边自己都对飞机能在水上漂浮多久没有充足的信心,但是在没有特别明显的机身损伤下,绝对不可能进水这么快。这还没有两分钟吧,后舱就已经淹成这样了,这要是再等等,飞机上的人根本撤不出去多少。 此情此景,头等舱乘务员真的是有些六神无主了。这太诡异了,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现在不是陆上撤离,救生筏还没有充气完成,如果让乘客强行撤出,死伤必定惨重。这里可不是水深一米多的游泳池,而是东京湾! 也不怪头等舱乘务员慌张,就算是此刻乘务长清醒了,她也不晓得如何应对现在的状况。 惊慌之下,头等舱乘务员暂时舍下了乘务长,转而跑到前舱工作间,拍打着驾驶舱的舱门:“机长,后舱进水太快了.” 出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问题,乘务员们的本能性反应就是去找机长,这基本就是条件反射一样的。 然而,头等舱乘务员还没有说完话,只感觉脚上一阵冰凉,再是低头一看,发现驾驶舱舱门下方缝隙中正在不断渗漏出海水。当下,头等舱乘务员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她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驾驶舱的风挡玻璃是破裂的,要说进水,驾驶舱那不是进水的更快,即便此刻是机头上翘的。 按照此刻从门缝中渗漏出来的水的速度,怕是此刻驾驶舱中的积水也已经极度危险了。 那也就是说,驾驶舱里的人是生是死,其实谁也不知道。 令她感觉到不安的是,她刚才的呼喊并没有得到回应,这显然预示着一些非常不好的东西。 回过头去,头等舱乘务员正好迎上副驾驶惨白的面容。很明显,副驾驶也想到了同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此时此刻,作为飞机上最高级别的空勤人员,副驾驶强忍住不安与焦虑,朝着后舱大声吼道:“保持秩序,等救生筏打开再执行撤” 这命令还没有下来,在左边翼上出口处附近的一个乘客就已经忍受不住越来越严重的进水状况。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最深处的水已经到膝盖了。他根本不管副驾驶的命令,直接推开把守在翼上出口的乘务员,一头冲了出去。 “我会游泳,我自己走!” 然而,由于其过于慌乱,刚是一出去,才在大翼的光滑表面上,直接摔倒下来,沿着翼根掉落到了水中。 这人的确是会些游泳的,但是甫一落水,他就感觉一股吸力在将其往下拉,不管他如何使出浑身解数,都是无法将头完全露出水面。 在巨型物体下沉时,其周围会形成吸力,将周围的物体一同拖拽下去。在此作用下,就算会些游泳的本领,其实也不太好使,这就是为什么头等舱乘务员不敢让舱内乘客强行撤离。 会游泳的尚且如此,不会游泳的还不得直接沉底了? 原本在大翼上展开救生筏的乘务员本来就手忙脚乱的了,此刻,旁边又有一个人落水了,而且根本爬不上来,情况非常危险,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先舍开救生筏,先行去拉那个落水的乘客。 一时间,落水乘客的呼救和惨叫声传遍了大半个客舱,让得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乘客暂时断了强冲出去的念头。然而,头等舱乘务员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按照这样的进水速度,只需要两分多钟,舱内的进水就能达到大腿处。那时候,理性可就控制不了身体了,客舱混乱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一旦撤离陷入混乱,那伤亡将是极其惨烈的。 而在驾驶舱中,飞机甫一停住,舱内几乎大半的空间已经淹入了水中。机长和徐苍只能仰着头,稍微露出小半个头在呼吸着,情势极为危急。 “走!从侧窗走!”徐苍就在那仅剩的一点儿空间中艰难地呼吸着。 其实,驾驶舱舱门是可以打开的。一口气闷下去,将驾驶舱舱门打开,那水肯定会冲入客舱之中,这无疑就是将危险转移给了客舱,徐苍身为一个飞行员绝对是不能这么做的。 所以,在此前即将停下的一刻,徐苍特意说了不能打开驾驶舱舱门。 既然不能从舱门处离开,那就只能从侧窗离开了。驾驶舱中的左右两个侧窗本来就是有紧急出口的功能的。 机长显然之前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凭借着对驾驶舱结构无比的熟悉,他凭借左手摸索,一下子就找到了侧窗开关的把手,略一用力,左侧侧窗被打开了。 “开了!”机长大喜之下,艰难地转向徐苍:“你从右边侧窗走!”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撤离应该是机长最后一个走的。但是,现在舱门不能开,机长和徐苍总不能在里面等死吧,只能自顾自地撤离了。 “好!”徐苍其实也在摸索右侧侧窗把手了。但是,因为左手入水,伤口碰到了咸水,只觉得钻心的疼痛,疼得徐苍都快意识不清了,以致于右手好几次摸索都没有摸到侧窗把手。 突然间,徐苍右手猛地停住,他摸到了一个带有三角突起的柱状物,当即心中微喜,这应该就是右侧窗的把手了。 此刻,机长已经有半个身子出了飞机外,徐苍也是打算开启右侧侧窗。可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机长,后舱进水太快了.” 这话徐苍是听见了。他身子猛地一颤,立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当下仰头望向增压面板。便是这一眼,徐苍只觉得遍体生寒。明明在入水前,徐苍就已经将增压方式选择器转到了人工位,同时将外流活门全部手动关闭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外流活门显示器指示活门又全部打开了。 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头等舱乘务员的,而说的真是后舱进水太快。显然,这并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外流活门真的打开了。 外流活门是增压系统用来控制舱内增压的手段,本质上就是一个带阀门的孔洞。这要是没有关闭,海水不就是从这些活门孔洞中往舱内流吗?这么一来,飞机就是一条满是漏洞的船,进水不快才是怪事。 徐苍此时左手已经失去知觉了,无奈之下,右手只能放开侧窗的把手,举起来再次手动关闭外流活门。 外流活门的控制电门是一个弹簧电门,徐苍将其往左拨了后还需要持续用力,一直等到活门显示器指示外流活门完全关闭了,徐苍才是放开电门。只要外力一撤销,电门立刻就是回中了。 正常情况下,电门回中并不会让外流活门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应该还是会保持在关闭位才对。 可是,徐苍刚是一放开,活门显示器中的指针不知为何又自动转为了开位。 如此一来,徐苍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外流活门的驱动器出问题了。 或许是因为海水浸泡,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现在外流活门的驱动装置的工作逻辑明显已经出故障了。如此情况下,意味着必须要有一个人始终将外流活门控制电门保持在左边的位置,不然外流活门就会自动打开。 外流活门如果打开,那客舱的进水速度将是难以想像的,后面人根本就没有撤离的时间。 不知道为何,在这个时刻,徐苍脑海里忽地响起来重生前的那一场车祸的画面。那时候,他就是为了救人才被旁边爆炸的化学运输车所波及到而死亡的。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徐苍在重生后经历过很多时间,747S2开关那件事让他知晓一味的仁慈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而在山航期间,一众功勋飞行员逼迫他自去称号,让他认清对某些人的雷霆手段是必要的。 他能感觉自己在变化,不管是从性格,还是在为人处世上。 前世,徐苍是那般才华横溢,而且一直在技术岗位上,以致于性格上有些天真和简单。但是,在重生后所经历的种种已经在深刻地改变徐苍这个人了。 他以为自己变了,可处在如此一个抉择的十字路口时,他没有想到其他的画面,想到的却是上一世同样在抉择的时刻。 此时,机长已经从侧窗离开了飞机,接着艰难地爬上机头,他赫然发现,飞机一半已经完全浸在水里,甚至说大翼后缘都要贴近水面了。 “怎么会下沉这么快?”机长心中默算了时间,这才过去多久,飞机已经快沉底了,这根本不正常啊。 而在大翼上的乘务员此刻才将救生筏充气完成,丢入水中,也就是说撤离才刚刚开始。 而且,水上撤离速度本来就比陆上慢,大翼湿滑,连站着都麻烦,撤离的速度根本上不来。 突然间,机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往下看透,透过已经破碎的风挡俯视发现徐苍竟然还在驾驶舱中。 此刻的徐苍仰着头,好像那溺亡之人的垂死挣扎,他举起右手,一根指头点在增压面板上的外流活门控制电门上,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出来啊!”机长低头朝着驾驶舱里喊道。 徐苍的脸色苍白得好像凛冬的初雪,他的嘴唇已经褪去了红润,甚至隐隐有些青紫。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徐苍突然展开了一丝笑容:“外流活门控制器坏了,我必须将它保持在关位,不然客舱的人撤不了。” 机长身躯大震,他猛地抬头望向只能看见些微垂尾的机身后部,顿时明白了徐苍的意思。 “那我下去,你上来,这应该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 机长立时就准备从破开的风挡中跳回驾驶舱,然而就在此刻,徐苍的声音响起来了:“不用了,我走不了了。我的身体已经快没有知觉了,我不走了!” 之前,徐苍从风挡破裂开始就一直承受着凛冽的寒风侵蚀,本来就已经在了失温的边缘。如今再受到冰冷海水的包裹,他已经要冻僵了。他的右手虽然拨着外流活门的控制电门,但是实际上徐苍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只能维持这个姿势。 就算此刻徐苍想要离开,他也摸不到侧窗的把手位置,因为他完全没有触觉了,甚至说从已经开启的左侧侧窗离开都不行。 如果徐苍刚才没有管头等舱乘务员的话,没有想着去救客舱那些人,只是不管不顾地打开了右侧侧窗,此时他已经在机长身边了。 “徐苍,徐苍!”机长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知道徐苍说的是对的,现在他下去就是两个人一起死。可是那股难以言喻而无法想像的悲伤几乎要彻底击垮机长的内心,在那瞬息之后,海水终于淹没了徐苍的面庞。 在那波动的水面下,徐苍的脸显得扭曲而愈加遥远,他始终保持着关闭外流活门的姿势,就好像时间都凝固了,如同一尊不朽的丰碑。 由于徐苍关闭了外流活门,客舱的进水大大减缓了,客舱的空腔导致浮力增加,而驾驶舱的机头由于完全进水根本就没有什么浮力,以致于飞机开始逐渐从机头上仰转为机头下俯机尾上仰。 原本机长所站的位置是在水面之上的,可片刻间,水面已经到了他的脚背之上。 然而,机长的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过,徐苍的身影便是在这不断的下沉中缓缓消失。 “徐苍先生,能与你共事是我无上的荣耀!” 伴随着机长声嘶力竭的吼声渐渐消逝,徐苍只觉得眼前的光线在微微跳动着,然后渐渐黯淡,渐渐黯淡下去。 徐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并不后悔。 “原来我一直没有变啊,真好啊!”就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徐苍心中忽地掀起一丝欣喜,他如上一世一般,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原本徐苍认为重生就是上天赐予他最大的仁慈,可现在他知道这却是最大的残忍,他还有太多于世间的眷恋,他还放不下太多。 都说人活着就无法成圣,因为活着的人总会犯错,但是死后会经过时间的挑拣,剔除那些坏的,只有最为美好的东西会被留下来,然后越来越高大,越来越伟岸。 而似乎成为圣者,是他永恒的宿命! 伴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消失,徐苍的意识也仿佛被无尽的黑暗巨兽所吞噬。他的思想,他的意识在这一刻都停滞住了,感觉不到空间,感觉不到时间。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梦幻空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象征生命与灵魂的一点儿灵光熄灭之前,徐苍忽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冰冷而空无的海水中竟然生出了一丝温暖。 徐苍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但是生物的本能让其右手稍稍动了下,好像是要去抓取这份温暖。可这温暖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 就在徐苍以为这只是他生命逝去的最后一点儿错觉下,他的身体被紧紧搂住,如同排开了死亡的寒冷,拥抱住了世间最为炙热的事物。 接着,一股生命的气息从徐苍口中被渡入,徐苍猛地恢复了些许意识,陡然间,映入他眼帘的竟然是夏疏月那清美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