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灵园是大周开国几代皇帝所修建,又经过这几百年修葺开扩,越发地精致灵秀。
这个园子占据了玉京城北郊上千亩地,依山傍水,树木葳蕤,园子里大大小小的湖都有十来处,是个夏日里避暑的极好去处。
这些年战事频繁,那几位先帝鲜少来此,周瑾早早就吩咐人收整,到现在才堪堪完工,正好这时候住进来,避一避最后的一点暑热。
不过如今皇城里的主人满打满算也就五位,这还是算了在庵堂里修养的太皇太后,仅有的几位主人入住这广阔的行宫,也只是带了宫廷侍卫和宫女太监,就越发显得空荡。
裴宁趁着太阳落山,还未天黑,便带着女儿坐在湖边小亭中。
小鱼正一板一眼的读着诗句,不远处的枫叶已经有零星几片泛红了,湖里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一切都舒适宁谧。
来行宫前,周瑾手段迅速,下发的旨意很快就编进了律典,他为人阴狠,手段老道,手中又握着兵权,趁热打铁、大刀阔斧地改了许多旧制。
如今也确实是时候了,国体大定,朝中遗留下来的人,都不足为道,武将几乎全都是周瑾自己人,他已经没有任何对手。
这段时间休息,他并没有放松丝毫,每日除了批阅折子,就是将恩科里自己钦点上来的学子、近些日子的言行一一揣摩,只等回去后,好将他们收为己用。
裴宁想到这些,便叹了口气。
前段时间,周瑾总是拿小鱼做筏子,隔几天便带着一家人出游,小鱼单纯,不懂父母之间的暗流汹涌,只知道一家人可以出宫玩,便拍着手生拉硬拽的要裴宁一起。
她也不想来行宫,听说周瑾要带着珏儿和小鱼来,约莫要住上足足一月,她舍不得孩子,也知道自己违抗不得,这次不行,必然会有下一次,只能答应他一起过来。
若说自己感觉不到周瑾的用心,这是假话,可感觉到又如何?
能保持几时?能让她快乐舒心几时?不过是人生这几十年里,占据一些日子的回忆。
可见周瑾其实是真的不懂她这些年如何过来的,这样的行为只会令她难做。
毕竟看在外人眼里,大概就是她不知好歹,不明事理,矫情的很,堂堂一个皇帝遣散后宫,独她一个,做到如今这样,已是前所未有,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啊,她还不满足什么?
裴宁将手里的鱼食撒下去,心里始终有一口气堵着。
她已经看开,并不想再入局被困,偏偏周瑾这时候又想继续,所以她就必须奉陪?
裴宁冷着脸,紧攥着手,将手里的鱼食碾成粉,一气全撒了下去。
周瑾结束政事,身边的太监十分贴心的告诉他,皇后在苍羽湖赏景,他便掉头,也往苍羽湖去。
他远远看到裴宁和小鱼坐在亭中,微风轻拂,千垂的柳条随风起舞,这时周珏也过来了,父子俩正好打了一个照面。
“爹爹,您来了。”周珏老老实实地行礼。
周瑾看着周珏英气勃勃的模样,满意点头“精神不错,之前整日在宫中听那些老学究废话也腻了吧?”
周珏笑着道“是有些,不过也还好。”
周瑾拍拍他的肩,“那就趁着这时候好好玩玩,你娘这些天看着一直不大高兴,你多去她面前陪陪。”
“是,我知道了。”周珏应了声,“不过娘并不想过来,爹爹,您该尊重娘的意愿。”
周瑾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他背着手慢慢走在前头,忽然转身,朝周珏开口道“我知道你对你顾叔叔家的明静有意思,你想娶她吗?”
周珏一愣,脸上瞬间如最后一缕晚霞般红透了,小少年情窦初开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令人愉悦。
“我,我……”
周瑾正色看他,“我只问你,你想娶她吗?”
周珏抿抿唇,“爹爹若是想用此事来要我做什么,我是不会答应的。”
周瑾挑挑眉,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
周珏叹了口气,“爹爹,从去那亚后,我慢慢长大懂事开始,娘就一直不太快乐,您忽视她,总是不在意她,后来也只是把她当做伙伴,当做一个帮助你夺取天下的助手,你从没当她是妻子。”
他表情有些无奈,“您现在这是在做什么?用这些事来取悦她吗?一股脑塞一些您认为好的,可她并不喜欢的东西,爹爹,您从没真的去了解过娘。”
周瑾不防竟然被儿子教育了,就差直接明言他自以为是了,即便周珏很敬重他,但他心里也还是有些不痛快。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
周珏却笑“您方才还问我,愿不愿意娶明静,可见我是懂的,现在又说我是孩子,爹爹,可见您才是真的不懂,难怪娘不想理您。”
他说完便大踏步朝裴宁和小鱼走去,小鱼看到了爹爹跟哥哥,兴奋极了,正高兴的用力招手,小脸上神采飞扬。
周瑾看着周珏的背影,一时语塞。
他自小便对感情之事有些避讳,从不会轻易开口,一如自己的父王和母妃,他们的相处模式,让他并不知感情如何表达,说起情爱,全都讳莫如深。
这么些年,他身边唯有裴宁不一样,她偶尔会勇敢的表达自己,情感温柔细腻,如无孔不入的绵绵春水……
周瑾才察觉到自己这点竟然连儿子都不如,不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他见裴宁不咸不淡地跟他说话,果真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等再过几天,天气凉快些,咱们收拾下回宫吧,想必义馆里也积攒了不少事。”
裴宁转头,眼里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她也没有多说,“好,我会去安排。”
夫妻两这么些天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周瑾此前不太理解,明明他已经在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事,裴宁却不领情,甚至能感觉到越发烦躁。
今天周珏倒是点醒了他,原来还是方式错了,即便他懂人心、知谋略,可他真不太懂自己的妻子。
想起裴宁对着那个玉树临风温柔和煦的状元郎笑的爽朗的画面,他不由深吸一口气。
……
当玉京城里的枫叶已经开始大片泛红,本来应该凉爽的天气却依旧炎热。
隋愿不是个心里能忍住事的人,离上辈子最后的时日越近,她就越烦躁,连带着顾之恒也越发看不顺眼。
这天顾之恒拿着一本书正看得仔细,隋愿心里有一股气怎么都下不去。
“宁安侯又在看书呢?”隋愿扭着腰走到近前,阴阳怪气,“你最近不需要出门么?譬如要去哪里接人啊,或者是某个地方有人等你……”
顾之恒满脸无奈,他真的不明白隋愿到底在说什么。
“阿愿,我要过几天才去兵马司。”
他说着就站起来,搂着隋愿的腰身,嘴巴就要亲下去,这些天隋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只能在夜里卖力的伺候,好在狠狠伺候一次,隋愿就能消停两天。
隋愿一把推开他,心里越发不得劲,上辈子就是去兵马司,回来的前一天,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那妇人就径直送到了家里。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两辈子了,她的性子真的拗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