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孟西岭的脚步猛然一僵,原文温文儒雅的神色也跟着僵了一瞬。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夏黎桐不期而遇,身边还跟着周汐。周汐一直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孟西岭突然停下了脚步,周汐也不得不停下来,然后,她才看到了夏黎桐,惊讶又意外,不过很快,她便扬起了唇角,侧头看向了身边的孟西岭:“真巧呀,是你妹妹,她知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很大,又清脆又尖锐。
夏黎桐知道,周汐一定是故意的,她在向她耀武扬威。
她真是得意极了。
但夏黎桐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反应,只是在心里骂了句“蠢货”,她甚至都没有多看周汐一眼,以一种冷傲的姿态神色漠然地瞧着孟西岭,下巴微微扬起,眼帘轻蔑地垂着,只用余光瞧人,整个人倨傲到了极点。
孟西岭回避了她的目光,温声对周汐解释:“最近比较忙,我还没来记得告诉她。”
周汐点了点头:“哦,确实,你最近确实挺忙的,我哥和我爸妈都说你是个工作狂!”
哟,感情都已经好到父母亲人皆知的地步了?夏黎桐知道周汐是故意这么说给她听的,笑了笑,轻叹口气,对孟西岭说:“再忙也能给我发条消息吧?一个多月没联系,我还以为你又去西藏自驾了。”
孟西岭言简意赅:“没有,单纯的工作忙。”
夏黎桐哂笑:“啧,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忙起来日理万机的,我等贫民已经不入你的眼了,只有贵族公主才配和你有联系,还能让你抽时间和她谈恋爱。”
“……”
她说话永远是这么的不留情面,不仅仅是揶揄和讥讽,还如尖刀一般狠辣锋利。
孟西岭的内心是仓皇的,张了张薄唇,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还被周汐抢了话头:“你干嘛总是这么不客气的对你哥哥?”周汐气势夺人地瞪着夏黎桐,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厌恶和谴责,“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处处容忍你!你以后少对我男朋友得寸进尺!”
夏黎桐听出来了,周汐的每一句话中都带有深层含义:第一句话是站在“嫂子”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训斥她;第二句话是为了提醒她,她只是继母带去的讨厌的小拖油瓶,不是亲生的妹妹,孟西岭没义务对她好;第三句话是为了向她宣告主权:这个男人是我的,我得到了,你以后离他远点。
她不信孟西岭听不出来这三句话的深层含义,但是,他并没有反驳周汐。可是夏黎桐的心头还是抱着一次些细微渺小的期许,希望孟西岭可以为自己说些什么。
她无言地望着孟西岭,眼神中带着茫然和询问:你真的觉得周汐说得对?一点反驳都没有么?真的觉得我是个讨厌的拖油瓶?
孟西岭呼吸一滞,对视不到两秒,就回避了夏黎桐的目光,然后,低头看向了周汐:“她年纪小,别跟她计较。”
他的嗓音温润,语气温柔,是在耐心地劝说和安慰。但也只是在温柔地劝周汐别生气,却没有反驳她刚才的那番话。
夏黎桐的右手五指猛然朝内蜷了一下,瞬间攥成了拳——
孟西岭默认了周汐的话,默认了周汐的主权;默认了周汐是她的嫂子;默认了她是个小拖油瓶;默许了周汐对她的颐指气使。他也不再像是以前一样处处维护她了,因为对她不客气的那个人是他的女朋友。
在感情的立场上,他选择了周汐,选择了支持他的女朋友。
真是个,好男朋友啊。
他的善意和爱意,永远轮不到她……夏黎桐再一次地看清了事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张开了右手,坦然地垂在身侧。随后,她将自己的目光连带着感情一起从孟西岭身上收了回来,气定神闲地看向了身旁的店主:“我逛够了,带我去刷卡。”
她的神态和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自得,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店主相当诧异,没想到她是真的要买地毯。
苗绘也诧异极了,但夏黎桐要买地毯的行为对她来说只是小诧异,她更诧异的是她的继兄竟然有了女朋友……刚才捏做陶艺的时候,夏黎桐还说她喜欢她的继兄,但她的喜欢有个极为苛刻的前提:他能哄她开心。现在,这个男人有了女朋友,他还能继续哄她开心么?如果不能的话,夏黎桐是不是真的会把他从神坛上拉下来?
别的不说,这个男人看起来斯文矜贵,干净又清白,还真有点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而且他的穿戴一看就很昂贵考究,是仅有小富的人家和那些有钱的暴发户绝对触摸不到的水准。还有,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有气质,打扮的漂亮又讲究,眼眸明媚而阳光,从骨子里透露出的自信和骄傲,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女孩子。
他们两个还挺登对的——苗绘的脑子里这么想着——都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同时又有点同情和心疼夏黎桐: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她一定很伤心。
身为朋友,她应该做些什么的。苗绘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紧紧地挽住了夏黎桐的手臂,竭力把自己的语气变得欢快向上:“我会做巧克力榛子蛋糕,开学后带给你吃!”
夏黎桐蹙眉,奇怪地看了苗绘一眼,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没好气地心想:不知高低的家伙,我用的着你来安慰?
但她并没有推开苗绘,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十分高傲地说了句:“我只吃一口。”吃多了会发胖的!美女必须自律!
苗绘立即说:“我可以用代糖,没有卡路里!”
夏黎桐心想:这还差不多。又想:小白花这人吧,虽然没什么用,但还算是贴心。
和苗绘一起朝着收银台走的时候,夏黎桐也没再回头看孟西岭一眼,就像是从没认识过他这个人一样。孟西岭却一直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背影上。
也只有她背对着自己时候,他才敢去正视她。
看着她和她的朋友手挽手、有说有笑,他的心里是高兴的,也放心了,她终于走出那了个自闭的小圈子,终于打开了心扉,终于勇敢且坦荡地去交朋友了。
但是他不敢把这份高兴表露出来,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对她的关心。
夏黎桐跟着店主到了收银台,结账的时候,点名道姓地要求把这笔业绩记在那个叫候雪的小导购头上,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刚才给自己倒了杯菊花水。而那个叫李舟羽的小导购则一直在哭,哭得没完没了,就好像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看着李舟羽哭得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夏黎桐自己都快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坏女人了。不过,虽然她确实是个恶毒的坏女人,但是,李舟羽也是活该,谁让她先出言挑衅她呢?没本事还那么大脾气,你不哭谁哭?哭死你!
她还看到,周汐拉着孟西岭去找了李舟羽,并且还很关心地询问李舟羽为什么哭?然后夏黎桐才想起来,苗绘刚才摸地毯的时候李舟羽呵斥别乱摸的理由是这张地毯已经有人预订了,而周汐进门的时候也说自己订的地毯到货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李舟羽这个又当又立的狗东西竟然是周汐的私人导购。
夏黎桐看李舟羽更不顺眼了。她这人吧,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心里有脾气一定要发出来,不管旁人怎么想,自己痛快最重要,于是,在刷完卡后,她特意超级大声地叮嘱了店长一句:“千万别让穷酸鬼摸我的地毯,我会找人检验的,要是敢有一滴眼泪滴在我的地毯上,你们就等着再次迎接我吧。”
这句话,没有提起李舟羽,却字字句句都在骂李舟羽。并且“再次迎接我”这五个字,比其他任何威胁都要更有威慑力——开店做生意的人,最怕的就是难缠且刁蛮的顾客,更何况是她这种不好惹的硬茬。
店里面其他人也不敢吭声,生怕惹火烧身,甚至就连和李舟羽关系好的同事都不敢当着夏黎桐的面去安慰她。周汐想替李舟羽出头,但却在开口的那一刻改了主意,扭头看向了孟西岭,愤愤不平地说了句:“她这人也太恶毒了吧,都是小姑娘,她为什么要这样当众侮辱人家?一点教养都没有,而且人家小李也没错,地毯那么贵,怎么能随便摸?”
“她为什么不能摸?”孟西岭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汐,沉声质问,“她据理力争就是恶毒?只有忍气吞声才是有教养?”
周汐没想到孟西岭会替夏黎桐说话。他刚才就没有替她说话,一直维护着自己,所以她才会以为孟西岭一定很赞同她的话,以为他一定也很讨厌夏黎桐,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说夏黎桐的坏话,并且希望他能与自己同仇敌忾。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还是维护着夏黎桐的。
面对着周汐惊愕中夹杂着委屈的目光,孟西岭只回了一句:“她是我的妹妹。”
他的面色严厉,语气笃定,带着告诫,像是对周汐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与此同时,收银台附近,店长也实在是惹不起这尊大佛了,忙不迭地答应夏黎桐:“您放心!放心!我们一定会找个专业的人士认真地为您打包送货。”
夏黎桐却没有就此收手:“送我的两套茶具呢?把我当蠢鱼啦?七秒记忆?你这店长当的挺会糊弄人啊,我就算把这二十万砸狗狗还会叫两声呢。”
她相当的盛气凌人,就连苗绘都不敢大声喘起了,因为她能感觉到,夏黎桐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因为她哥哥。
店长都快被夏黎桐骂哭了,却又不得不和颜悦色地面对她:“您放心,我没忘。本来是打算把茶具和地毯一起包邮送到您家。”
夏黎桐向来是得理不饶人,眉梢一挑,又开始冷嘲热讽:“你真不愧是店长啊,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圆滑的很。”
店长:“……”
夏黎桐轻笑一声,微微侧目,看向了不远处的孟西岭,冷声道:“许诺给人家的东西就要实现,不然人家会生气的,要是遇到一个善良宽容的人还好,人家不会计较,但如果遇到我这样的人,后果就严重了,因为我一定会斤斤计较到底。”
孟西岭明白,她这话看似是对店长说得,其实是针对自己。
他也知道她的脾气不好,知道她性格乖张,知道她发起脾气来就六亲不认,横竖看谁都不顺眼,但这不怪她,儿时的经历导致了她的心理创伤,她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她的开关失灵了。在过去的很多年间,每当她失灵的时候,他都会及时地出面,竭尽全力地去安抚她,帮助她控制情绪。
但这一次,他没再像是以前一样去帮助她,安抚她,任由她的情绪失灵失控,任由她像是个疯子一样胡闹。
他觉得她长大了,应该早点摆脱对他的依赖感,学会自己去控制情绪开关。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都陪在她的身边,他只是她的哥哥,仅此而已。
而且他现在也不得不考虑周汐感受。
周汐一只紧攥着他的手,很怕他会松开她。
夏黎桐神色淡漠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容置疑地对店长说:“就按你刚才说的来,我要自己去挑茶具。”
店长哪敢说不?立即带着她去了茶具展台。
各式各样的杯盘壶碟色彩绚丽、琳琅满目,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富丽堂皇。
夏黎桐精心挑选了一番,拿起了一把白底带金色对称花纹图案的瓷壶,然后,笑吟吟地看向了店主:“标价两千,真送我啦?你舍得嘛?”
她笑得天真无邪,一双杏仁眼美的毫无瑕疵,漆黑明亮的眼眸中甚至还透露着几分稚气。
店主先是一怔,继而心生惊悸:“是、是啊,送您了。”
夏黎桐很有礼貌地回道:“真好呀,谢谢您啦。”然后,她回头看向了孟西岭,冲着他摇了摇自己手中的壶,“哥,你觉得这个壶好看么?”
孟西岭僵了一瞬,因为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听过她喊自己“哥哥”了。
她本来就应该喊他“哥哥”,不是么?
深吸一口气,他很认真地回答:“好看。”
夏黎桐:“你应该喜欢吧?”
孟西岭点头:“嗯,喜欢。”
夏黎桐牵唇一笑,目光中满是讥讽:“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让你喜欢你就喜欢,你可真是贱!”话音还未落,她便已经扬起了手臂,骤然将手中的茶具砸在了地上。
伴随着一阵清脆刺耳的撞击声,昂贵又美丽的茶壶在顷刻间碎成了数百片。
店内所有人都看呆了。
空气凝固,时间静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震惊又畏惧地看向夏黎桐。
孟西岭如同一尊雕塑似的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鸡地望着夏黎桐,满目皆是错愕。
夏黎桐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然后,抬起手臂,姿态优雅地撩了一下耳畔的碎发,再度看向了店主,唇畔含笑,声色轻悦,语调悠然:“另外一套茶具我就不要了,不值钱的低贱货,还入不了我的眼。”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着离开了这家店,步伐坦阔,背影傲然。
苗绘像是个胆怯的小跟班似的紧张又忐忑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夏黎桐身后,双手紧紧地攥着肩上背着的书包带,还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大家的目光依旧如同钉子似的钉在她们俩的后背上,更紧张了,立即把脑袋扭了回去,脸都涨红了,连口大气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