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后,季广元来到了天津防守司令部执法队。
他捂着脸,来到了楼上的孙逸贤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埋怨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没事在外面叫我的名字,也别没什么事就让我上这儿来!又不是不明白,暴露我的身份,对你有什么好处!要是让地下党知道我是什么人,人家早就把我顺海河了!”
孙逸贤对别人很凶,可是,对这个曾经在美国特务面前十分吃香的季广元,还真的不敢太不给面子。所以,他极力压住自己的火气说:“这不是着急吗?”
季广元没好气地说:“又着什么急,反正那次都没成功过。你们在办公室里一阵心血来潮,就跟火烧腚似的,都等不及催着我去送死。”
孙逸贤是一个恶魔,在这样即将覆灭的日子里,整个天津的国民党特务都惶惶不可终日,都在做逃跑的打算,连保密局本部的特务们都已经四散奔逃,扔下保密局的机关不管了,他还在疯狂地追捕屠杀迎接解放的地工人员。他的耐性是十分有限的,他能够给季广元一点儿面子,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是他现在看到季广元对他的客气完全不放在心上,立刻又恼怒起来。他大叫道:“广元,你现在也这么怕死吗?要知道,咱们天津是大堡垒,可不比长春那些废物。陈司令早就说了,咱们天津,最少也要守三、四个月!你要敢散布失败情绪,老子枪毙了你!”
这些话对其他特务,甚至是对于国民党的那些高级官员,都是能让他们谈虎色变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孙逸贤可不是其他的特务,这个人是死心塌地跟国民党走的,他不但是个死硬分子,而且是个疯子。他们天津防守司令部执法队,是真正的杀人如麻的魔窟。
可是季广元却跟其他的国民党官员和特务不同,他才不吃这一套。季广元本来是个典型的天津卫混混,就是靠装死讹诈别人诈骗钱财的那种人。
这种天津混混的典型手法,是到商家的大堂去,坐在屋子正中,把烧红的火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吓得客人跑得精光。商家都吓得要死,他却能作出谈笑自若的样子,表示自己对于痛苦和生死全都无所谓。
被吓坏的商家跟这种混混根本无法沟通,他们既要保证自己的商业信誉不受影响,不把流氓闹事的事情传得尽人皆知,又要赶快打发了这个勒索的流氓,只好全面答应这种混混的条件,他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甚至把商号的部分股份都交出来。
现在对于孙逸贤这种以死威胁的手段,季广元当然不会在乎。这种威胁,都是季广元没出道时候玩儿剩下的。他对于孙逸贤的吹胡子瞪眼,要杀要打,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而且,季广元因为头脑机灵,胆子大,很早就被孙逸贤看中,拉入了他的手下当特务,专门负责混进各种组织刺探消息,配合孙逸贤进行敲诈勒索。
因为他很少失手,所以连美国顾问也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把他叫去进行了一番特别培训,从此他的欺骗本领又增添了洋武器,他欺骗的对象也从街头帮会、有钱人,转移到了地下党、民主人士、进步人士。
季广元本来就是一个杀打不怕的滚刀肉,又经过了国际间谍的专门训练,见多识广,胆子更加大了。
季广元早就看透了一切党派的理论宣传,他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当官的他见得多了,连外国人都见过。他早就从美国人那儿学会了,一切人都是自私的,当官的只会让别人去死。要是从为自己考虑的角度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投降。
当然,这种理论都是美国顾问和保密局的大特务头子们教会季广元用来对地下党进行攻心战时候用的,但是,地下党的心没攻下来,季广元可对这个社会有了全面的认识。所以,这时季广元对孙逸贤所说的什么军纪和国民党能守住天津的事情完全不相信,简直是嗤之以鼻。
孙逸贤这些天处在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和紧张状态当中,刚才又因为无法突破地下党的交通员,心情极度失望和恼怒,看到季广元居然公然跟他唱反调,他更加恼羞成怒。
他扑过去,用放着凶光的眼睛怒视着季广元,脸涨成了酱紫色,逼视着季广元,几乎要把他吞下去。
可是,他突然又爆发出一阵狂笑,用力拍着季广元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
喜怒无常,这正是孙逸贤这样的老牌特务的特点。
孙逸贤深深知道,季广元不是其他的特务,季广元虽然是保密局的特务,但是他并不在他们的天津防守司令部执法队任职,不是孙逸贤的直属手下。更何况,在这时末日来临的天津城里,特务们早就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奔逃。而这时他急需季广元的帮助,来破获地下党的组织。没有季广元,凭他手下的这些饭桶,他根本就做不成任何事情。
这时他是绝对不能得罪这个有一些才能的特务的。他还需要季广元为他卖命,取得打击奸党的成绩。如果季广元对他心中记恨,出了这个大门,就立刻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潜伏起来,那么他的大事去矣!
所以,孙逸贤在爆发的紧急关头突然收住火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突然换上了一副兄弟情意深重的表情,跟季广元称兄道弟起来。
孙逸贤对季广元说:“得了兄弟,这也就是你,敢在我这儿说这个。你这么想也不奇怪,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躲着,没到城外去看看,陈司令的碉堡修得,简直是铁打的啊!就土八路那些土枪,想打进咱们天津卫,连门儿都没有!”
季广元虽然嘴上说不怕孙逸贤,可是,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孙逸贤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个孙逸贤是一个疯子,他说杀人,那就像捻死只蚂蚁一样。而且,这个家伙十分记仇,如果让他记恨上了,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在你背后捅上一刀。
所以季广元也不敢得罪孙逸贤太深,他把话题岔开说:“大哥,又找我过来干什么?你知道,我现在可是在共产党那儿挂了号的,现在人家要进城,我还不赶紧躲起来?”
孙逸贤说:“土八路要进城,那还早哪!他们怎么也得等到几个月之后再进来。你现在怕什么,他们连一枪还没放。等到他们杀得血流成河,满地是死尸,把城外的工事打下来的时候,你再躲也不晚哪!”
季广元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能支持那么长时间?”
孙逸贤冷笑着说:“早就告诉过你了,别老在那种地方呆着,你连现在什么时局都不知道。咱们大天津的堡垒,那是固若金汤啊!就土八路那种打法,怎么也得打个半年一年的。看看他们打长春,用了多长时间,死了多少人!”
季广元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孙逸贤又说:“长春的工事跟咱们天津能比吗?就那破地方,都能支持,咱们天津是大堡垒,当然能支持更长时间了。陈司令可比郑洞国强多了,陈司令可是抗日常胜将军啊!再说,北平还有傅司令长官在看着呢!真的打起来了,傅司令长官就干看着不管?到时,说不定一鼓作气,把土八路打回东北去都说不定!”
季广元心想,连陈长捷和傅作义都没这么说,这牛也吹得太过了!
可是,他不好直接揭穿孙逸贤的鬼话,只好又把话题岔开,对白唬得起劲的孙逸贤说:“那你找我来干什么呢?我可不会打仗。你们让我盯的那些人早就跑了,那些人中间也没一个是地下党。现在连美国顾问都跑了,我还能干什么呢?”
孙逸贤说:“还是用你的特长,装进步分子,把奸党的头子找出来。不是我说你呀,你过去就是太怕死,老是不敢朝奸党的老窝钻,结果好好的计划,都没实现得了。”
季广元撇着嘴说:“算了吧,你那些计划,都是想得挺好,在家吹得天花乱坠的,可是到了人家共产党那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识破了。还抓共产党呢!人家没把我宰了就不错了!”
孙逸贤和共产党打交道多年,当然知道季广元说得不错,但是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办法,所以只好又给手下打气说:“这次不一样嘛!咱们这次不用以前那些办法了,你不用再费事,只要给我好好盯住这个人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完全不用管。”
季广元心想,这个贪心的家伙今天怎么会反了性,不想着抓共产党了,这是怎么回事呢?于是他问道:“怎么,大哥,不抓共产党,让我去干什么呀?”